雪峰山东起邵州,北临熙江,遥遥望去,见崇山峻岭,重重叠叠,山中灵气俊秀,孕育生灵,多有精怪传说。
时值六月,正是盛夏时节,雪峰山中绿叶如洗,繁花似星,处处斑斓多姿。山中蝉叫鸟鸣不歇,生意盎然。旭日高升,薄雾散去,起伏山路之上一个少年郎背着包袱,缓缓而行。少年十四五岁,身形单薄,眉清目秀,一身青布长衫早已洗的发白。
山路崎岖回转,少年一路行来,已觉口干舌燥,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凉棚,便走了进去。
凉棚是雪峰山民自发搭建,供行人歇脚,无人看管。虽有炉灶和水壶,但得自己去烧。好在山里多柴,凉棚外就有堆好的柴火,水缸也是满的,少年见天色尚早,便走进凉棚,从水缸中舀了水,点燃炉灶,烧起水来。
少年名叫邹序,本在邵州城中生活,三岁上下失了父母,跟着叔叔长大。叔婶刻薄,邹序挨冻受饿不说,连父母留下的宅院也被叔叔婶婶占了去。
前些日子邹序满十五岁,叔叔拿出一张地契,对邹序说其父母在雪峰山里还有几间茅屋,兴许还有薄田几亩,也算是一份产业。如今他已算成年,这份家业自该归邹序继承,也免得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指点,造谣自己要吞了邹序父母的遗产。
邹序如何不知这是叔叔的逐客令。雪峰山山高林密,土地稀薄,山民过得甚是艰难,即便父母真在那留有几间茅房,又能算得上什么呢?更何况已然这么多年,受风吹雨淋,纵然有几间草屋,只怕也早就破烂不堪了吧。
但邹序从小饱受冷眼,早已遍尝人间冷暖,心里也不愿继续跟着叔叔婶婶,便写了张两不相欠的条子,带上自己随身之物,揣着多年积攒的二百文钱,离家而去。
“总是能活下去的,对吧?听人说雪峰山土地贫瘠,但只要我勤快些,多开垦几亩荒地,想来也能养活自己。何况我总归算是认识几个字,或许还能帮人写信留言,赚些用度。”
邹序蹲坐在炉边,看着逐渐翻滚的水壶,心里思绪万千。
忽然听到爽朗人声,邹序回头一看,见两个农妇挑着扁担走进凉棚。农妇大大咧咧坐到长凳上,见邹序在烧水,其中一人开口道:“伢子,给我们也倒碗水。”
邹序点点头:“水刚烧上,你们再等一会。”
两个农妇继续闲聊,那个要水的农妇说道:“吴家婶子,上次听说你腰扭了,连床都下不来,怎地今日就能挑这么重的担子,还走的飞快?我差点都追不上你!”
吴家婶子笑道:“刘婶呀,你可不知道,我这腰非但没事,简直比以前都好!”
“怎么好的?”刘家婶子赶紧问道。
吴婶故作神秘,低声道:“找山里疯子开的方子。你还别说,这疯子的方子是真管用,就吃了一回,药到病除!不瞒你说,我现在这腰,细皮嫩肉,既灵活又有力,我家老汉都说我这腰真是又回到十七岁当姑娘那会了!要不我把方子给你,你也吃上两服?保管让你家老汉三天都下不来床!”说罢,吴婶哈哈大笑。
刘婶惊道:“什么?你竟然敢去找疯子开药方?你可知道前山村的陈瘸子,就是信了疯子的药,吃一回就给吃死了!也就是这陈瘸子无儿无女呐,不然陈家人如何能放过疯子?”
吴婶却道:“我怎么不知道陈瘸子的事?不过这也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罢。疯子的药是吃死过人,但治好的人也不少呢!前几天也是在这棚子里,我还见几个从江州来的老爷专程要去找疯子开药呢!”
邹序在一旁听着二人闲扯,心里暗道:“看来山有个叫疯子的郎中,应当医术不错。不若我去找他当个学徒,学些医术,日后行医济世,也是个不错的活计,就是不知道疯子郎中脾性如何,收不收徒?”
壶中的水已经开了,邹序急忙拎起水壶,给两个农妇面前的破碗中倒上茶水。
邹序小声道:“两位婶子慢点,这水烫。”跟着叔叔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邹序也练出来不少。农妇淳朴,见邹序彬彬有礼,不由对面前少年有了几分好感。
邹序问道:“两位婶子刚刚说的疯子郎中,很有名吗?医术如何?”
刘婶摆手道:“只有疯子,哪有什么郎中大夫!”
邹序一愣,道:“可我刚才听两位婶子说这位疯子郎中能开药方?”
吴婶道:“他的确是个疯子,但也的确会开方子治病。非但我们山里人找他,这附近七县三州,都有不少人翻山越岭的来找他呢!”
邹序不解问道:“疯子开的药方,也有人敢用?”
吴婶道:“那你可别小看这个疯子,疯子的方子,治好不少人呢。”
一旁刘婶却道:“也治死不少人。”
吴婶道:“山里人身子贱,能治好是福气。治不好的,也就那样了吧。”
邹序心里却是有些失望,他总不能去拜师一个疯子学医术吧。
歇息不多一会,邹序与两位农妇道别,继续踏上了山路,终于在日落之前到了地契上的地址。
让邹序大吃一惊的是,本以为破破烂烂的茅房,竟然是几间规整有序的瓦房,门口搭有马棚马槽,栓着一匹瘦弱老马。屋内似乎有动静,应当是还有人住在里面。邹序拿着地契,仔细的看了好几遍,确认是这里没错,硬着头皮,敲响了房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圆脸少年探出头来。少年面如满月,唇薄齿白,一双眼睛滴流乱转,将邹序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挥手道:“这几日屯的货太多了,本店银钱周转不开,你过几日再来贩货吧。”
邹序问道:“贩货?这里是做生意的吗?”圆脸少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来卖山货的?”邹序连连摆手,说此处乃是自己父母留下的产业,又赶紧把手里的地契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地契,仔细看了几遍,偷偷瞥了几眼邹序,神色古怪。
邹序有些尴尬,问道:“这地契可有不对?”少年摇头道:“似乎没有问题。这样,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邹序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你问吧。”
少年问道:“你认得伍掌柜吗?”
邹序摇摇头。
少年又问道:“你姓什么?从哪而来?谁让你来的?”邹序道:“我姓邹单名一个序字。从邵州来,我叔父说我父亲在这里还有几间房子,便打发我来这了。”
少年问道:“除了这张地契,你还有什么吗?”邹序也不知道这少年想要什么东西,摇头道:“没有了。”少年瞥见邹序腰中挂着一个淡黄色玉饰,指着玉饰道:“你把这个给我看看。”邹序有些警惕,这玉饰质地粗糙,浑浊不堪,并不值钱,但却是他父母给他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之一,每当他被叔婶冷淡对待时,这玉饰也能给他几分慰藉。
见邹序迟疑,不愿解下玉饰,少年招手道:“你跟我进来。”
邹序跟着少年进了屋,发现屋内梁上挂着不少干肉皮毛,又见靠着墙堆着好几大筐草药山货,原来这里竟然是个货栈。雪峰山土地贫瘠,但物产丰富,所谓货栈,便是从山民手里买来山货,再送出山外卖掉,换回盐巴精铁,再卖给山民。
少年翻身爬入柜台,在里面翻找一阵,也掏出一个玉饰,摆在柜台上,对邹序说道:“来,用你的和这个比比看。”
邹序这才明白少年的意思,从腰间解下玉饰,两块玉饰质地相似,竟能严丝合缝的合在一起。
少年见状欣然笑道:“终于等到你了,东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