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冯清岁纪长卿的其他类型小说《母仪天下,从冒充丞相寡嫂开始冯清岁纪长卿小说》,由网络作家“洛春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妾身乃纪将军的未亡人。”敲开纪府大门后,冯清岁一脸哀戚地报上身份。门房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怎么又来一个?”他小声嘀咕。又来一个?冯清岁心口微沉。难道......待带着丫鬟随下人进府,在厅堂见到个搂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妇人,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来给那位纪将军当未亡人的,不止她一个!人家甚至还带了个孩子!上门之前她考虑了方方面面,唯独没考虑过有人和她同时上门认亲。都怪那位“抄家丞相”。要不是他一连抄了三户她想去投奔的人家,害得她投无可投,一气之下跑来纪府,何至于出现这种意外!她绷着脸走到另一侧椅子坐下。趁丫鬟上茶的功夫,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见他眉眼有三四分像自己见过的那位纪将军,心又沉了几分。这对母子,该不会真是纪长风的...
《母仪天下,从冒充丞相寡嫂开始冯清岁纪长卿小说》精彩片段
“妾身乃纪将军的未亡人。”
敲开纪府大门后,冯清岁一脸哀戚地报上身份。
门房脸上露出几分古怪。
“怎么又来一个?”
他小声嘀咕。
又来一个?
冯清岁心口微沉。
难道......
待带着丫鬟随下人进府,在厅堂见到个搂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妇人,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来给那位纪将军当未亡人的,不止她一个!
人家甚至还带了个孩子!
上门之前她考虑了方方面面,唯独没考虑过有人和她同时上门认亲。
都怪那位“抄家丞相”。
要不是他一连抄了三户她想去投奔的人家,害得她投无可投,一气之下跑来纪府,何至于出现这种意外!
她绷着脸走到另一侧椅子坐下。
趁丫鬟上茶的功夫,多看了那孩子两眼,见他眉眼有三四分像自己见过的那位纪将军,心又沉了几分。
这对母子,该不会真是纪长风的妻儿吧?
她只是想混进高门大户,查清姐姐一家的灭门真相,给他们报个仇,没想过霸占谁的身份......
姐姐并非她的亲姐姐。
她生而失明,被遗弃在乱葬岗,姐姐去乱葬岗拜祭父母,将她捡回慈幼院并照料长大。
她十一岁那年,姐姐嫁给江寂言,她随刚认识的师父离京寻药治眼。
从此一别就是七载。
半个月前,她满怀激动回京和姐姐团聚。
到了江宅,却只看到一片废墟。
一打听,半年前姐姐女儿淹死;随后姐夫触怒圣上,被打下天牢,死在牢里。
姐姐悲痛过度,小产身亡。
姐夫的寡母去郊外寺庙给他们点长明灯,回程服马受惊,坠崖身亡。
好好一家人,不到一旬全部命丧黄泉。
邻舍街坊唏嘘不已。
“......江宅里的下人给老太太停灵守夜时,不慎起火,也都给烧死了......”
冯清岁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姐姐一家绝对是被灭门的。
查到姐姐女儿是在荣昌侯老夫人六十大寿那天,在荣昌侯府淹死的后,她直觉姐姐一家的死和荣昌侯府脱不了关系。
但要调查真相却很难。
荣昌侯府是皇后娘家,宅邸足足占了一条街,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都是家生子,平日也都住在府里。
她连这些下人都接触不到,更不要说接触他们的主子。
思来想去,只有混入高门,才能窥探一二。
谁知,半路杀出个纪长卿......
那孩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龇牙咧嘴,扮了个鬼脸。
冯清岁看着他宽大的门牙缝,忽而想起师父提过的一些话,心湖顿时平静下来。
她回了个微笑。
年轻妇人皱着眉头,一脸警惕地打量冯清岁。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顶着一张风华绝代的俊美脸庞,从厅堂右侧门口信步而入。
正是“抄家丞相”纪长卿。
纪长卿解开大氅,递给一旁伺候的丫鬟,走到上首太师椅旁,撩袍坐下。
“家兄生前孤形吊影,死后却冒出两个未亡人,世人若是知晓,怕是以为家兄跟那些处处留情的风流浪荡子没什么两样。”
“不知家兄哪里得罪了二位,要毁他一世英名?”
年轻妇人才知道冯清岁也是来认亲的,激愤道:“二爷怎么能将妾身和江湖骗子混为一谈!”
“我们安哥儿长得那么像大爷,任谁见了,都知道他是大爷的孩子。”
她把孩子往外推了推,好让纪长卿看清他的脸。
又轻蔑地扫了冯清岁一眼。
“不像某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上门行骗的,敢骗到二爷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冯清岁一脸平静:“你这孩子和纪将军长得可不像。”
年轻妇人刚要反驳,就被纪长卿打断。
“哪里不像?”
他饶有兴味地看向冯清岁。
“牙齿。”冯清岁回道,“父母的牙齿状况往往会传给孩子。”
“这个孩子的门牙缝很大,纪将军一口牙齿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缝隙,这位娘子的门牙也甚是紧密,为何孩子与他们截然不同?”
“想必他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年轻妇人眼底掠过一丝慌乱。
“胡说八道!”她怒斥,“我们安哥儿的牙缝是啃骨头撑大的!看他眉眼就知道,和大爷一模一样!”
冯清岁:“听说纪家男人都继承了那位江州第一美男老祖宗的桃花眼,你这孩子就算眉眼像纪将军,也不足以说明他是纪将军所出。”
“姑娘言之有理。”
纪长卿忽然开口。
“这孩子的长相和纪某长兄不太像,和纪氏一个族人倒是如出一辙。”
年轻妇人掩面哀嚎:“二爷不想让安哥儿认祖归宗就算了,何必如此折辱妾身!妾身和谁生的孩子,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四年前,大爷回京述职,带着一帮弟兄去排云楼吃酒,妾身在排云楼卖唱,不慎被人下药,送到大爷醉酒休憩的房间......”
“翌日醒来,妾身惊慌逃离,待后来发现自己怀孕,想找大爷说个明白,才知大爷早已离京。”
“只好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一边拉扯,一边等大爷回来,谁知等来的却是噩耗......”
纪长卿听罢,静静地看着年轻妇人。
“你是说,家兄喝醉酒,稀里糊涂和你成了好事?”
年轻妇人点头:“正是!”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纪长卿漫不经心道,“家兄一喝酒就喘不过气,向来滴酒不沾,绝不会发生你说的这种事。”
年轻妇人错愕:“怎么会,那晚明明是......”
“换个人家编吧。”
纪长卿摆摆手。
“来人,送客。”
年轻妇人还欲争辩,被候在一旁的两个丫鬟抓住手臂,架了出去,孩子一脸惊惶地跟着离开。
冯清岁看着这一幕,心情有点复杂。
对手失败了固然是好事,但纪长卿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显然不好糊弄。
也不知她能否糊弄过去......
一扭头,对上纪长卿洞若观火的眼神,心跳了跳。
“好了,该你了。”
纪长卿喝了口茶,往椅背上一靠,一副听戏的架势。
“希望你编的故事比她的周全一点。”
冯清岁:“......”
她默了一瞬,缓缓开口。
“三个月前,妾身在边境捡到一个重伤濒死的男人,将他带回乌城救治。”
“我们相处了大半个月,从彼此提防到两情相悦,他告诉妾身,自己叫纪长风,是正在边境领兵作战的骠骑将军。”
“因着急赶回战场,他伤势稍有好转,就离开了。”
“临行前给了妾身一枚玉佩,让妾身等他凯旋,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谁知......”
“妾身此番上门,是想抱牌成亲,给他服丧......”
说完,从腰侧荷包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身后伺候的丫鬟。
丫鬟检查了一番,方将玉佩呈给纪长卿。
那是一枚羊脂玉制作的勾云纹佩,白皙细腻,温润柔和,有着被人把玩过无数遍才有的动人光泽。
纪长卿摩挲着玉佩,微微垂下眼眸。
除了他的心腹,没人知道,“纪将军”和“纪丞相”其实是同一个人。
他九岁那年,长兄吃汤圆噎死。
母亲自责不已,悲悔交加,几近疯魔。
他悄然埋葬长兄,扮成长兄的模样,哄骗母亲说他活过来了。
母亲信以为真,慢慢好了起来。
从此他一人分饰两角,一边做自己,一边扮长兄。
“长兄”习武,他习文。
母亲望子成龙,他考完武举考文举。
一不小心集文臣与武将于一身。
因怕露馅,他考上状元后就请旨外放,到小地方当知县,“长兄”以不想离胞弟太远为名,去了邻县当县尉。
山高皇帝远,上司也离得远,他这个县太爷平日在不在衙门没人知道。
反正状纸照接,案子照审,政通人和,只是县太爷不露面,一切由师爷主持而已。
有游隼帮他即时传信,传递决策易如反掌。
就这么一路糊弄,从知县到知府,直到官拜丞相。
地方官可以随便糊弄,丞相可是要天天上朝的,他不得不安排“长兄”战死。
这枚玉佩,是在“长兄”战死之前遗失的。
彼时他诱敌深入,被一个参将出卖,中了敌军埋伏,死里逃生,晕倒在距离乌城二十多里的河谷里。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
身上的伤包扎好了,烧也退了,人躺在乌城一间破庙里。
佩剑和长弓都在,唯独不见了荷包和随身玉佩。
本以为是逃亡途中遗失了,却原来......
他看着眼前身穿素衣,鬓簪白花,一脸哀戚的娇俏女子,心想救命之恩有待考证,但——
相处了大半个月?
两情相悦?
临别赠玉,让她等他风光迎娶?
还能再瞎扯一点吗?
冯清岁见对方捏着玉佩半晌没说话,心里略忐忑。
她刚才这番话,没有什么漏洞吧?
虽然救治时间拉长了点,感情无中生有了点,但纪长风战事繁忙,应该没时间写家书,纪家人理应不知他受伤之事,也就不可能知道相关细节。
她想了想,加了句:“丞相若是不信的话,妾身可以描述一下他的独有体征......”
独有体征?
纪长卿脸色一黑。
这女人该不会......
他捏紧玉佩,开口制止:“不必。”
“这枚玉佩是我和长兄出生前,父亲亲手为我们雕刻的。”
“我和长兄向来玉不离身,他既然将玉佩送给你,足以说明你们关系匪浅。”
她这是......过关了?
冯清岁松了口气。
“那我们这就择日拜堂?妾身一介孤女,无父无母,亲事不必大办,到祠堂走个仪式即可。”
纪长卿:“......”
放着好好的救命恩人不当,非要当寡妇,到底图什么?
“姑娘贵姓?”
“妾身姓冯。”
“冯姑娘,”纪长卿正色道,“你是家兄的救命恩人,我们纪府如何能恩将仇报,让你和家兄结阴婚?”
“你若想成家,纪某可以给你找个良人,置份嫁妆,让你风光大嫁。”
冯清岁咬唇,右眼憋出一滴泪。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识过纪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伟男儿,妾身如何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
“罢了,妾身出身卑贱,贵府不愿接受妾身也很正常。”
“妾身这就回乌城,给将军刻个牌位,守着牌位过日子便是。”
纪长卿:“......”
有过救命之恩的未婚妻从一而终,想守寡当贞妇,纪氏却连门都不给人家进?
真要由着她这么做,传出去,纪氏的名声也要不得了。
他叹了口气:“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冯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何必上赶着当寡妇?”
冯清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为将军守寡,妾身甘之如饴。”
纪长卿:“......”
冯清岁越是坚持,他越是怀疑她的来意。
难道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世家,在刺杀屡屡失败后,决定换一种花样对付他?
比如找个美貌女子给他当寡嫂,再构陷他悖逆人伦,私通寡嫂什么的。
就在这时,母亲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云面色慌张地冲进厅堂。
“二爷,老夫人被桂花糕呛住了!”
他脸色骤变。
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厅堂,直奔内院。
见母亲双手抓着脖子,嘴唇和指甲一片青紫,福嬷嬷在一旁慌乱拍背,多年前的场景重现眼前,手脚一片冰凉。
尚未做出反应,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他身侧掠过,冲至母亲身后,一把推开福嬷嬷,双臂环住母亲腰部,抱着她向后冲击。
认出那是冯清岁,他呼吸一滞。
来不及思考这女人怎么跟进了内院,便要上前制住。
却被对方带来的胖丫鬟张臂拦住去路。
“小姐正在救人,请勿打扰。”
救人?
分明是杀人!
“放肆!”
纪长卿怒不可遏,伸手扯住胖丫鬟手臂,要将她扔到一边......一扯,二扯,三扯,竟没扯动?!
错愕之际,母亲“啊”一声吐了喉中东西出来。
冯清岁松开环抱的双臂,扶她到椅子坐下。
胖丫鬟退到一边。
“娘!”
纪长卿大踏步上前。
“您感觉怎么样?”
“娘没事了。”
戚氏咳了几下,脸色缓过来,扭头看向冯清岁。
“多亏这位姑娘,不知姑娘是?”
纪长卿暗道不好,冯清岁却已开口:“妾身乃纪将军的未亡人。”
戚氏怔了怔。
“长风的......未亡人?”
冯清岁点头,把先前跟纪长卿讲过一遍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我方才正和二爷商量抱牌成亲的事呢。”
她一副纪长卿已经应承此事的口吻。
纪长卿:“......”
“原来你还救过长风。”
提起纪长风,戚氏眼底掠过一抹哀恸。
“可惜他还是把命丢在战场上,白费了你的一番心血。”
“怎么会白费?长邑那一战,若没有将军,哪能打得蔡国鼠窜狼奔,今后二十年都不敢侵犯熙国边境?”
冯清岁一脸与有荣焉。
“熙国百姓会铭记他,后人会敬仰他,他会永远活在人们心中,流芳百世。”
戚氏喃喃:“永远活在人们心中吗......”
“是啊。”冯清岁点头,“我听师父说过,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停止呼吸,一次是被所有人遗忘。”
“一个人就算停止了呼吸,只要世上仍有人记住他,他就永远不会消失,永远存活于世。”
说完她忽然想起姐姐,眼角顿湿。
戚氏听着这话,在胸口盘旋多日的郁气尽皆化为泪水,奔涌而出。
含泪笑道:“你说得对,长风他还活着。”
福嬷嬷递给她一张帕子。
她接过来,见冯清岁脸上也淌着泪水,抬手帮她拭去。
“能遇到你这么有情有义的姑娘,是我们纪家的福气。”戚氏叹了口气,“不过你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就别守着牌位过日子了。”
冯清岁摇头,“我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这辈子除了他谁也不要。”
“听我的,别犯傻。”
戚氏苦口婆心。
“这条路我走过,知道有多苦,要不是有两个孩子傍身,我也熬不住。”
“您既是过来人,当明白我的心情,我恨不得随将军一起走。
只是想到他说自己最遗憾的,就是和您聚少离多,未能侍奉一二,才找来京城,好替他尽一尽孝,让他了无遗憾。”
冯清岁低下头来,哽咽道。
戚氏悲从中来,抱着她嚎啕大哭。
哭了半响,抹泪道:“好孩子,那你就留下吧,我这就翻历日,选个好日子......”
“咳咳——”
纪长卿眼看着不到一刻钟时间,冯清岁就和他母亲从素不相识到交心,对她的忽悠本事又有了新的认识。
心中倍加警惕。
“娘,冯姑娘救了长兄,又救了您,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结阴婚是要毁人家姑娘一辈子的,您还是认她为干女儿吧。”
“我不要给谁当女儿!”
冯清岁下意识道。
说完才反应过来,委屈万分地看向戚氏。
“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我生不能和将军同衾,只盼死能和将军同穴,伯母难道连这点念想都不肯给我吗?”
戚氏守了半辈子寡,心心念念的,何尝不是生同衾死同穴,闻言狠狠剜了自己儿子一眼。
“你身边连坐骑都是公的,如何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她要给你大哥守寡,又不是给你守寡,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说完吩咐福嬷嬷:“把历日拿来。”
纪长卿:“......”
福嬷嬷将历日捧过来后,冯清岁道了句歉。
“嬷嬷,方才一时情急推了您,请勿介意,实在是刚才的情形不宜拍背,您没受伤吧?”
福嬷嬷摇头,“老奴没事。容老奴多问一句,为何不能拍背?”
戚氏和纪长卿同时投来疑惑的眼神。
“异物卡喉时拍背容易适得其反,应像我方才那样,环抱患者,一手握拳抵住肚脐往上三指所在,一手抱住拳头......”
冯清岁让五花配合,演示了一遍。
“......如此,借助腹压,方能将异物排出。”
戚氏和纪长卿听完,久久未语。
福嬷嬷恍然大悟:“原来应该这么做,要是早知道就好了,当年大爷就不会......”
察觉失语,她赶紧打住。
戚氏接过话茬:“是啊,要是早知道,长风当年被汤圆噎住,就不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纪长卿沉默。
抬眸看了眼冯清岁,心中一叹。
算了,不管乌城那次救命之恩是不是她冒领的,母亲这次的救命之恩总归是真的,她要抱牌成亲就抱牌成亲吧。
真有不轨之心,他也不是应付不了。
戚氏翻完历日,选出两个日子:“明日和月末那天都合适。”
冯清岁毫不犹豫地选了明日。
戚氏犹豫:“明日会不会太赶了?聘礼都来不及准备......”
“伯母,一切从简吧,我也没有备嫁妆,”冯清岁道,“明天我披麻戴孝到祠堂,抱着长风牌位拜堂就行了。”
“那怎么行,太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
冯清岁费了一番口水,说服戚氏简单行事。
吃过饭后,她带着丫鬟五花回客栈。
五花晚饭没吃饱,跟掌柜要了两个大肘子。
冯清岁轻笑:“到时要委屈你了,府里人可能还得吃一段时间素,你得偷摸着吃肉。”
这丫头是她两年前从河里救上来的,醒来记忆全无,因爱吃五花肉,干脆管自己叫“五花”。
“没事。”五花啃着猪肘,“我会翻墙,随时能出去买肉。”
冯清岁笑了笑。
夜风寒凉,她早早歇下。
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见一片黑暗里,自己一双冰凉的小手被另一双冰凉的手包裹,热气呼到手上。
“马上就不冷了。”
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烤了个红薯,等会就能吃了。”
等了好久,也没闻到红薯香甜的气息。
黑暗破开,一个年轻妇人躺在血泊里,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亡童,脸色苍白,气息全无。
“姐姐!”
她蓦地睁开眼。
眼前只有漆黑的帐顶。
远处传来“当——当”的报时钟声。
她起身点灯,从行囊翻出一个竹制画筒,打开后,倒出一个画卷,一点点摊开。
昏黄的灯光照亮一格又一格画面。
女子在案前绣花,孩童在扑蝶嬉戏,妇人在逗弄孩童,男子在临水弹琴......
最后一格,是一家五口站在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举头看烟火。
画外有一行清秀小楷:“虽然你不在,小与说也要画上,等明年你回京城,这幅画就成真了。”
一滴泪溅到“真”字上。
姐姐,我回来了,可你们,却不在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纪府的人就送了麻冠孝服和妆娘过来。
红白喜事一起办,倒是省了化妆的功夫。
冯清岁素着一张脸,穿上孝服,梳好头发,戴上麻冠,等纪府的花轿一到,便从骑马过来的纪长卿手里接过灵牌,坐上花轿。
全程一言不发。
纪长卿看着她如丧考妣的神色,心头暗叹:
这小骗子真是演技了得,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个痴情人,此刻正肝肠寸断,心如死灰呢。
应冯清岁所求,迎亲队伍没有奏乐——戚氏头一次办阴婚,也不知道该让人奏喜乐还是奏哀乐好。
行人从未见过如此沉默的迎亲队伍,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花轿走了,才反应过来,跟着花轿的四盏灯笼写了“纪府”二字。
不由纳闷:哪个纪府?
盖因京城有两个鼎鼎有名的纪府。
一个是新任丞相纪长卿所在的纪府,因府邸坐落在常安街东边,人称“东纪”。
一个是致仕多年的前户部尚书纪鸿德所在的纪府,府邸坐落在常安街西边,人称“西纪”。
纪长卿是以江州举子身份考的状元,入仕后又在地方任职,官拜丞相才在京城开府。
因而鲜少百姓知道,纪长卿其实是纪鸿德的孙子。
“长卿他爹当年高中探花,上门说亲的人家把纪家门槛都踩烂了,他父亲想让他娶国公府的小姐,他偏偏看上我。”
“因执意娶我,他和父母闹翻,差点断了亲。”
“婚后他自请下放,回江州老家任职,我怀孕那年,江州闹洪灾,他随先太子抗洪救灾,染了疫病,撒手人间。”
花轿抬进东纪府里后,冯清岁从轿里出来,戚氏挽着她的手,边往祠堂走边诉说往事。
“长卿他祖父骂我是灾星,说要不是我蛊惑了长卿他爹,他也不会自断前程,遭此厄运。”
“我一个人扶棺回乡,生下长卿兄弟俩并抚养长大,纪家对我们娘仨不闻不问。”
“长卿看在眼里,考上状元后,他祖父想和他亲近亲近,他也不理,这次开府,他另立了一个祠堂,将他爹的牌位从纪氏祠堂请了过来。”
戚氏燃了香,告过亡夫和长子,冯清岁便要抱着纪长风的牌位拜堂。
“慢着!”
一道凌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祠堂入口匆匆走进一位老者、一个中年男人、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小男孩。
那妇人和孩子正是冯清岁昨日见过的那对母子。
老者怒容满面:“戚氏,你害死了铮远和长风还不够,要连长卿也害了吗!”
“这妖女一看就是有心人安插过来,想要谋害长卿的,你放着长风的家小不管,让这妖女进门,是要铮远断子绝孙吗!”
戚氏身形晃了晃,脸色白了几分。
纪长卿脸色沉了下去。
“谁放他们进来的?”
堪堪追过来的仆从忙跪下告罪:“二爷,老太爷带了一帮家丁,小的一时没拦住......”
纪鸿德暴怒:“我进不得自己孙子府邸吗!别以为你当了丞相就能目无尊长了,圣上对待先祖还都毕恭毕敬呢!”
“不是长了一把年纪就能给人当尊长的。”
纪长卿淡淡道。
“我们纪氏族谱可没你这号人。”
真是倒反天罡!
纪鸿德原本只是装怒,听了这话,脑子就跟油炸了似的,火气冲天。
“你单开祠堂也就算了,还另立族谱?!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你以为你这抄家丞相当得了多久,下一个被抄的就是你!”
纪长卿嗤笑:“你满口祖宗家法,还不是让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
什么小儿子认大孙子为父......
纪鸿德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额头青筋暴跳:“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二叔的......”
险险打住,差点咬了舌头。
纪长卿恍然大悟:“噢,原来是纪驸马的外室和私生子啊,怪不得要塞给我长兄,这堂弟叫堂兄做爹,也不怎么光彩吧?”
“你!”
纪鸿德差点晕过去。
身后的纪裴远忙给他顺了顺气,堆着笑道:
“认亲这事,没事先和你们通声气,是二叔不对。不过你大哥走得那么早,身后连个孩子都没有,认了安哥儿,也算留了香火。”
纪长卿:“这绿油油的香火,不要也罢。”
纪裴远:“......”
纪鸿德缓了下语气:“长卿,你二叔这事,我但凡有丁点办法,都不会找上门来。”
“寿阳公主有多受陛下这个兄长宠爱,你是知道的,这事要是泄露出去,陛下怪罪下来,整个纪氏都要受牵连,你也逃不过。”
“认下他们母子,你大哥有后,你二叔无虑,你也少了一桩麻烦,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纪长卿唇角溢出一丝嘲讽。
“只是找个人当爹的话,您也可以啊,堂弟能管堂兄叫爹,就不能管祖父叫爹吗?”
纪鸿德:“......”
纪裴远:“......”
冯清岁:“......”
她觑了眼纪长卿,心想真是看不出来,这厮俊美皮囊下长了一身反骨。
纪鸿德脸色又红又黑:“就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纪长卿:“没有。”
纪鸿德怒极反笑,指着冯清岁鼻子道:“好,我等着你将这孽障拉下马!”
说罢拂袖而去。
纪裴远忙扯着自己的外室和孩子跟上。
冯清岁继续抱牌成亲,而后住进纪长风原先的院子,破浪轩。
夜里,她思索着下一步计划,久久不能入睡。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金氏。
金氏就是带着孩子上门认亲的,纪裴远的外室。
她跟着纪裴远好几年了,纪裴远既给不了他们母子名分,也护不住他们,她好不容易逮着个进高门的机会,又被冯清岁抢了。
心里恨得滴血。
辗转一宿,第二天打听了一番,遣人给纪裴远送了信,喊他过来。
纪裴远蹙着眉过来。
“不是让你最近少联系吗,瑄儿的病屡看不好,她烦躁得很,大夫都打了好几个,要是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我们的事,你们娘儿俩谁也活不成!”
“妾身正是为了瑄公子的病找你。”
金氏拉着他坐下。
“你可知,你那丞相侄子为何同意那女人进门?”
“为何?”
“那女人救过你大侄子,还救过你长嫂!这般厉害人物,不正是公主需要的吗?”
寿阳公主府的仆从上门时,冯清岁正陪戚氏在后花园散步晒太阳。
得知对方来意,戚氏拧起了眉头。
“你初来乍到,没名没气的,寿阳公主怎么可能找你给儿子看病?十有八九是长卿二叔在使坏。”
“你别怕,娘这就替你回绝。”
“娘您等等。”
冯清岁喊住她。
她千方百计混入高门大户,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接近权贵,调查姐姐一家的灭门真相。
若她不是纪长风的未亡人,寿阳公主就是把全京城大夫都请遍,也轮不到她一个外来孤女。
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就算明知有坑,她也得抓住。
“娘,我来京城,也就给您急救过一回,公主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便这样,她还是派人来找我,说明她儿子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我若不去,回头有个万一,她肯定要怪我。”
“我去看了,说无能为力,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么多御医和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还能指望我吗?”
戚氏:“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寿阳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娘怕你去了要受委屈。”
冯清岁哄道:“咱们还捏着纪驸马的把柄呢,他们要敢给我委屈受,纪驸马能坐视不理?”
戚氏见劝她不住,只好道:
“那你多带几个人,要是事情不对,立刻回来给娘报信。”
冯清岁应下。
随后便带着五花和戚氏给她的两个丫鬟去了公主府。
进府后,被领到一处坐满老大夫的厅堂候着。
顿时明白,就算纪裴远在寿阳公主面前强力推荐了她,寿阳公主也没把她当一回事,只是让她来走个过场。
老大夫们全都一脸凝重,默不作声,看到她,只微微侧目,表情都欠奉。
她挑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观赏起庭院里种的腊梅花。
姐姐最爱腊梅。
每逢冬日,卖花人从郊外山野砍下盛开的腊梅枝条,一捆捆挑到城里摆卖时,姐姐总会拿自己绣帕子攒下的钱,买上一捆,用坛子插了,摆在屋里。
或者把腊梅花缠到发绳上,编到辫子里。
她那会还是个小瞎子,对味道很敏感,一闻到腊梅香,就知是姐姐过来了。
“啪叽”一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忽然闯入视野,打断她的回忆。
是一个穿得跟熊似的五六岁男孩。
手里提着一只巴掌大的悬丝傀儡,正把那傀儡放到地上,提着它走来走去。
冯清岁扫了一眼那傀儡,目光倏然凝住。
顿了片刻,她离开座位,走到廊下,蹲下来看这孩子玩傀儡。
男孩觑了她一眼,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心里甚为得意,手中傀儡跳起舞来。
“你这傀儡哪来的?”
冯清岁问道。
“别人送的。”
“谁送的?”
男孩眼神闪烁了一下,回道:“我爷爷一个病人送的。”
冯清岁正待问他爷爷是哪个,便见一个干瘦的老者提着药箱从月洞门那急匆匆走来。
“你又闯什么祸了?”
老者开口便骂。
孩子扁嘴:“我没闯祸,和大姐姐聊天呢。”
老者脸色缓和下来,摸着孩子的头,朝冯清岁投去疑惑眼神。
冯清岁站起来,微笑道:“您是宝芝林的黄大夫吧?”
老者眼底掠过一丝不快:“你认错人了,老夫荀善,是平安堂的。”
“原来是妇儿圣手荀大夫,久仰久仰。”
荀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
“浮名罢了。”
“您太谦虚了,京城谁不知道您的大名......”
冯清岁恭维了一番,先前请她来公主府的仆从过来唤道:“该您了。”
“好。”
她跟荀善爷孙道了个别,随仆从离开。
路上,仆从告诉她自家公子病情:
“大概半年前,公子的手开始不由自主抖动,走路时不时扑倒,后来日渐严重,全身痉挛抽搐,四肢无力,站不得,走不得......”
“御医和京城名大夫都来看过,说是......颠疾或痉病。”(即癫痫或脑瘫。)
冯清岁但听不语。
不一会,随仆从走进一个铺满真丝地毯、满目金珠玉器的华丽寝殿。
殿里炭火十足,暖如春日。
一个穿着绣金牡丹织锦长裙、气质雍容华贵的三旬妇人与纪裴远分坐在罗汉榻两侧。
冯清岁朝妇人行了个万福礼:“参见公主。”
寿阳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疑惑道:“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这相貌看着颇眼熟......”
“妾身乃抚州乌城人氏,平生第一回来京城,此前与公主应该无缘相见。”
“抚州人?你的官话发音倒是挺准。”
“妾身特地找夫子学过。”
寿阳公主也就随口一问,寒暄过后,便对冯清岁道:“瑄儿在里头,刚刚睡着,你去把脉吧,小心别吵醒他。”
冯清岁道了声好,便随仆从往里间走。
里间的拔步床上,躺着个十一二岁的胖少年,双目紧阖,表情带着几分痛苦,手臂和颈部微微颤动。
冯清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矮凳坐下,替他把了脉,便出了里间。
问了一番纪瑄的饮食作息和过往病史后,大概知道纪瑄的病是怎么回事,却对寿阳公主道:
“瑄公子这病非同寻常,妾身暂时无法下定论,得回去想想。”
纪裴远攥紧了拳头。
这冯氏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都已经让仆从告诉她是颠疾或痉病了,她怎么不说?
只要她说出口,寿阳肯定勃然大怒,让人将她拖下去杖责。
偏冯氏不说。
他冷哼了一声:“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连瑄儿是什么病都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不想给瑄儿治吧?”
寿阳公主听了,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冯清岁平静道:“驸马爷如此看得起妾身,妾身岂敢敷衍?瑄公子是公主唯一的孩子,妾身自然不敢妄下结论。”
听出重音落在“唯一”俩字上的纪裴远:“......”
瑄儿是寿阳的唯一,却不是他的唯一。
这女人分明在威胁他。
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意:“确实要慎重一点。”
“驸马爷明白就好。”冯清岁看向寿阳公主,“妾身在恩师手札似乎看过类似病例,需得回去查找一二再复您。”
寿阳公主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闻言点点头:“好。”
纪长卿下朝回府路上,买了两盒戚氏爱吃的点心,一回府就给她送去。
却见她眼巴巴望着西北边,一脸忧心忡忡。
“娘,怎么了?”
他放下点心,关切问道。
“你嫂子去寿阳公主府给你堂弟看病了,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呢。”
纪长卿:“......”
那女人才来几天,就值得他娘牵肠挂肚?
担心她,还不如担心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这会说不定被她刺杀了。
刚这么想着,冯清岁带着几个丫鬟走进院里。
戚氏松了一口气。
招呼道:“你回来得正好,长卿买了桂香楼的绿豆饼,刚出炉,还热乎呢。”
冯清岁笑着坐到她身侧。
“看得怎么样?”戚氏拆开油纸包,“寿阳公主没为难你吧?”
冯清岁摇头:“没有。我一时看不出是什么病,跟公主说要仔细想想,就回来了。”
戚氏彻底放下心来,将绿豆饼递过去。
“他们家绿豆饼最好吃,外皮又薄又脆,酥到掉渣,馅儿松软可口,甜得恰到好处,吃多少都不腻。”
冯清岁拿了一个,尝了一口,眯起眼睛,赞道:“好吃!娘真会吃!”
戚氏眉笑眼开:“我就一个嗜好,吃点心!京城大街小巷的点心,不管咸的甜的还是酸的辣的,我闺中就吃了个遍......”
婆媳俩边吃边聊,不亦乐乎。
被忽视了个彻底,连饼渣都吃不上的纪长卿:“......”
别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到他这,怎么成了有了媳妇忘了儿?
看着难得开怀大笑的母亲,他叹了口气,回到自己书房,叫来暗卫燕驰。
“你盯一下冯氏那边。”
他沉声吩咐。
燕驰应了一声“喏”,领命而去。
夜里,他蹲在破浪轩墙头,守着整个院子,昏昏欲睡之际,忽然瞥见一道胖乎乎的黑影手脚麻利地翻过墙头。
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反应过来是冯清岁身边那个胖丫鬟后,赶紧追上去。
却见那胖丫鬟拐了几条街,来到一家烤肉店,买了两条烤羊腿,又转到两条街外,买了一壶酒。
而后优哉游哉地翻墙回破浪轩。
躲到角亭里,大吃大喝。
燕驰:“......”
大馋丫头,难怪长那么胖!
翌日,冯清岁给了五花十两银子,交待道:“你去桂香楼买两盒点心回来,顺便打听点消息。”
随后将要打听的消息告诉她。
五花出去小半个时辰就拎了点心回来。
“平安堂那位荀大夫出身医学世家,世代行医,儿子半年前开始看诊,因开错药治死人被判流放,死在流放途中。”
“他儿子只留下一个子嗣,就是我们昨天看到的那孩子,他对这孙子向来宝贝,出诊都会带在身边。”
说完,加了句:“对了,刚刚也有人跟着奴婢。”
冯清岁点点头:“辛苦了。”
她将点心提去慈安堂和戚氏分享了,然后道:“娘,等会我想出门逛逛,您要不要一块去?”
戚氏自从回京城,就不大出门,闻言摇头:
“娘要歇午觉,不去了。”
又让福嬷嬷取了两百两银票过来,塞到冯清岁手里。
“看上什么尽管买,不够的话,让店家记纪府账上,月底上门结算。”
冯清岁没有推辞,谢过戚氏后,带着五花,驾上自己带来京城的驴车,出了门。
拉车的大黑驴叫“大奔”,是冯清岁师父给它起的名字。
大奔乖巧又聪明,听得懂一些字眼。
出了纪府不久,五花一喊“停”,它就立刻停了下来。
冯清岁从车厢出来,接管了它,五花从车上下来,往另一条路走。
盯梢的燕驰看着分道扬镳的主仆:“......”
挠挠头,选了冯清岁这边。
却见冯清岁驾着驴车,经过闹市,走过大道,穿过西城门,往郊外去了?!
他越追越迷惑,借着树冠遮挡,一路闪转腾挪时,冷不防一阵寒风刮来,脑子忽然迷迷糊糊。
“啪”地摔地上,彻底陷入黑暗。
醒来后,冯清岁早就不知去向。
他黑着一张脸,回城向纪长卿禀报。
“跟丢了?”
纪长卿闻言,斜睨了他一眼。
燕驰羞愧难当:“属下掉以轻心了......”
本以为盯着冯氏一个内宅女子,再容易不过,谁知......她竟然能在风里撒药!
“再有下次,”纪长卿手指轻敲桌面,“就给我回黑风山,换烛影过来。”
燕驰虎躯一震:“绝无下次!”
他好不容易才打败烛影出山,岂能换回去!
此时的平安堂,有人的心情远比他震动得厉害。
荀善搓好一把药丸子,装到瓶子里,正要继续搓,忽然感觉空气分外寂静。
“丑奴?”
他叫了声孙子。
无人回应。
慌得连叫好几声,也没听到孙子的声音,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上。
刚要冲去前堂问药童,才跨出门槛,就看到槛前地砖躺着一把长命锁,正是孙子平日戴在脖子上的那把。
锁下压着一张纸。
他弯腰捡起纸张,两行字映入眼帘:“想让你孙子活命的话,马上过来西郊乱葬岗。”
霎时如同冰水浇头,遍体生凉。
随即快步朝马厩走去。
“来人!套马!”
车夫刚套好马,他就爬到车上,扯着缰绳,驾车离开。
而后用最快速度赶到西郊乱葬岗。
日已西沉,阴风阵阵,风刮着枝条发出哗哗声,偶尔惊起一只黑鸦,发出刺耳怪叫。
林间到处都是坟包,有的长满枯草,有的光秃秃,还有新挖开的坟坑,像是专门给他留的。
他胆颤心惊,正要叫唤,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冰凉的声音。
“你为何要杀害江侍郎夫人?”
他急忙转身,差点被枯枝绊倒。
只见前方两棵松树间,站着一个人,头戴幂篱,黑色纱罗从头遮到脚,叫人辨不出面目。
声线似乎在哪听过,但他心中兵荒马乱,一时也想不起来。
“您说什么?”
他蠕动嘴唇,哑声回道。
“我不认得什么江侍郎夫人。”
对方从幂篱里伸出一只手,掌心往下一摊,放下来一个悬丝傀儡。
“不认得的话,江夫人爱女的玩物如何会在你孙子手里?”
认出对方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家孙子近来爱不释手的悬丝傀儡,荀善心中一个咯噔。
一般悬丝傀儡都是木头雕的,这个傀儡却是瓷做的,做工异常精致。
初次在孙子手中看到时,他质问过来历。
孙子说是一个病人送的,但不记得是哪户人家了。
他在高门大户行走,没少接受打赏,孙子这么说,他便信了。
此刻才知,竟是江家的东西!
他强自镇定:“这傀儡是小孙子在街上捡到的,先前并不知来历,没想到是江家小姐的玩物......”
对方淡淡道:“看来你孙子和江小姐缘分不浅,不如让他下去,给她当个玩伴。”
音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往新挖的坟坑里扔下个物件。
荀善瞥了一眼,险些肝胆俱裂。
坑里的物件,赫然是他孙子!
“唔唔!”
孙子看到他激动不已,然而手脚被缚,嘴巴被捆,只能挣扎着发出一点声音。
他想也没想,疾步冲过去,却被黑影一脚飞来,踹倒在三米外。
“咔”一声轻响,胫骨断裂。
他顾不上疼痛,怒不可遏地看向戴幂篱之人:“你不能这样!江家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都说父债子偿,你没有儿子,让孙子来偿,也很合理,对吧?”
对方平静道。
嗓音依然不带一丝情绪。
坑边站着的蒙面黑衣人开始往坑里踹泥块。
“停下!”荀善目眦欲裂,“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黑衣人停下脚。
“江夫人胎漏下血时,请了我去看诊。”
荀善忍痛道。
“我给她开了保胎方子,没想到她还是小产了。她是产后突发高热烧死的,你不能怪到我头上!”
他刚说完,便见蒙面黑衣人掏出一把短柄铁铲,弯腰铲土入坑,眨眼就把孩子埋了起来。
“住手!”
他惊慌大叫。
“你还有一刻钟时间交代恶行,”对方冷冷道,“一刻钟后,他就窒息身亡了。”
荀善攥紧拳头。
又徒然松开。
“我初次去江家看诊回来那晚,有人半夜在我床头放了一张纸条,说可以帮我摆平我儿子的祸事,只要江夫人小产身亡。”
“我儿子那会刚治死人,消息还没传开,我正为此犯愁。”
“纸条上的许诺未必是真的,但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放到我床头,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我们爷孙性命。”
“我、我迫不得已,在后来开给江夫人的药里加了一味药......”
他面露愧色。
“我对不起江夫人,但我孙子没做错任何事,您放了他吧。”
“如此说来,你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
对方问道。
他猛点头:“除了那张纸条,我什么都不知道。江夫人死了,我儿子照样被判流放,没活下来......”
“纸条呢?”
“在药橱那里,‘冰片’那个抽屉下面贴着空白标签的抽屉里。”
蒙面黑衣人当即纵身一跃,掠上枝头,眨眼消失不见。
荀善看着没有动静的坟坑,着急不已,朝坟坑爬了两步,见戴幂篱之人没有说什么,便拖着断腿快速爬过去。
哆嗦着手刨开土堆。
刨开后,见孩子还能眨眼,长出一口气。
而后怒气重上心头,咬牙切齿道:“你老实告诉我,那傀儡哪来的?”
孩子脸上的惊恐一顿。
他当即明白,是这孽障随他去江家看病时,顺手牵羊偷拿的!
“真是冤孽,”他叹息,“爷爷要被你害死了。”
江夫人刚死那会,他忐忑不安,怕江家人察觉端倪,找他算账,但江老夫人随后意外身亡,江家下人也被一把火烧死。
再无人追究江夫人的死因。
他彻底放下心来。
谁知如今竟因一个偷拿的悬丝傀儡露了马脚。
难道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看向不远处戴幂篱之人,心里纳闷不已,江家人都死绝了,怎么还冒出寻仇之人......
五花旋即返回,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冯清岁。
冯清岁打开后,闻到一丝残留的墨香。
墨香里带了一点轻盈的花香。
纸条上写的内容和荀善说的一样,用科举考场通用的楷书写就,没有任何个人风格。
她看过后,塞回竹筒,问荀善:“除了这张纸条,没别的了?”
荀善苦笑:“我要真知道些什么,哪能活到今天。”
他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冯清岁便给五花使了个手势。
五花上前,抓住孩子肩膀,一把提起。
荀善惊惶:“他只是拿了个傀儡而已,你们也不放过他吗!”
冯清岁淡淡道:“一命换一命,你欠了江夫人的命,用你孙子的命还是用你的命还,你自己决定。”
说完转身离开。
五花提着孩子跟了上去。
荀善遍体生寒。
呆呆地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直到鸦雀声起,腿痛惊扰,方回过神来。
拖着一条断腿,爬回马车,驱马回城。
回到平安堂后,他写好遗书,放到枕边。
而后服下会导致凝血致死的药物,和衣躺下。
临终之际,听到外间传来孙子哭啼着叫爷爷的声音,吐出最后一口气。
一双眼皮彻底闭合。
纪府里,戚氏蓦地睁大双眼。
“你出城逛了?!”
冯清岁把怀里抱着的腊梅放下,笑道:
“嗯,今儿天气好,想看看日落,就去西郊走了走,顺便砍了点腊梅回来。”
戚氏看着黄灿灿的腊梅枝,嗔笑道:“你这性子,跟长风真是一模一样,在府里待个两三天就待不住,要往野外跑。”
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这话的纪长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清岁一眼。
这女人真是滴水不漏。
扯了这么个出现在西郊的正经理由,让他连告状都不好告。
冯清岁分了一半花枝给戚氏,剩下那一半,她抱回怀里,朝纪长卿笑了笑:
“听说二爷不喜欢带香气的花,我就不分二爷了。”
纪长卿确实不喜花香。
不止花香,其他香也一样,沾染香气会耽误他扮演双重身份。
但此刻看着眼前人护食一样的举动,忍不住道:“以往确实不喜,但这腊梅香气格外清冷,在书房摆一盆尚可。”
冯清岁:“......”
冯清岁不情不愿地分了两个枝条给纪长卿。
“二爷不一定闻得惯,先插两枝试试。”
纪长卿看着花朵明显比其他枝条要少的两根树枝,对这小骗子的吝啬有了新的认识。
“好,我先试试,要是闻得惯再问嫂子讨要。”
冯清岁:“......”
一国丞相就这么个德性?
熙国要完。
她抱着花枝回了破浪轩,从橱柜翻出个青瓷瓶子,装了半瓶水,把花枝一一插上,摆到房间里。
清幽香气散满一室。
她闭眼坐下,抬手抚上一条花枝,仿佛又回到慈幼院的多人间。
“岁岁,想不想吃煎糍粑?”
“想。”
“等姐姐绣完这条帕子,换了钱,就能买糍粑了。”
“好啊!”
寒冬腊月,没有比吃上一口外酥里糯、又香又甜又热的煎糍粑更快乐的事了。
姐姐从早绣到晚,只为了给她多买几个煎糍粑。
她懵懵懂懂的,直到摸到姐姐手背上的粗糙裂痕,才知道大冬天刺绣有多艰难。
她不要吃煎糍粑了。
“没事,冬天手就是会裂的,等春天就好了。”
姐姐宽慰她。
“不信你摸摸其他人的手。”
她摸了,其他人的手也有裂痕,但不像姐姐的那么粗糙,也没有血腥气。
姐姐就知道睁眼说瞎话,忽悠她这个小瞎子。
“姐姐,等我长大了,要做世上最好的手霜,让你抹了整个冬天都不会裂开。”
那个新年,她发了宏愿。
姐姐笑着说:“好,我等着。”
冯清岁静静地坐着,泪水不知不觉溢满脸庞。
她现在能做世上最好的手霜了,可世上最好的姐姐,再也用不上了。
泪水渐渐干涸。
她睁开眼睛,从袖袋里掏出那只悬丝傀儡。
这傀儡是她亲手捏就,亲手烧制,寄给小与的,天下独一无二。
所以才会在荀善孙子把玩时,一眼认了出来。
如今刽子手已经死了,但幕后黑手还不知道是哪个。
她站起身,把傀儡放到画卷所在箱子。
“没关系。”
“我有一辈子时间。”
翌日一早,她去禀戚氏:“娘,我在师父手札上找到了和瑄公子一样的病例,打算去公主府一趟。”
戚氏微微讶异:“有人得过他的病?”
冯清岁点头。
戚氏迟疑了片刻,回道:“那你去吧,谨慎一点,别胡乱许诺。”
“娘放心,我从来不会打包票。”
冯清岁笑道。
随后带着五花出了门。
纪瑄昨晚又倒地抽搐了两刻钟,寿阳公主早上起来听到这消息,连早膳都没胃口吃。
听到仆从禀报,一张愁脸多了几分讶异。
“她上次说的不是客套话?”
纪裴远精神一震。
只当冯清岁这两天想明白了,又来献殷勤。
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女人活该有这一劫。
“姑且听听她怎么说。”纪裴远笑道,“高手在民间,说不定她拿得出奇方。”
寿阳公主便让人传了冯清岁过来。
冯清岁行过礼后,道:“公主,妾身这两天翻阅手札,看到一个病例,和令公子有九成九吻合,特地前来告知。”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道:“什么病?”
“肠漏症。”
寿阳公主一怔。
“这病本宫倒是不曾听过......”
纪裴远冷笑:“本驸马虽然不通医术,也看过几本医书,只见过狼漏、鼠漏、蜂漏、蜈蚣漏、痔漏......不曾见过什么肠漏。”
“你该不会是胡诌了一个病症出来糊弄我们吧?”
冯清岁:“这病乃是家师所命名,不曾记录于医书,驸马爷自然见不到。”
纪裴远:“肠漏想必和肠道相关,我们瑄儿是肌阵挛又不是肠痉挛,你这说法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寿阳公主也觉得离谱,见冯清岁一脸淡定,心头一阵烦躁。
“本宫大清早坐在这,不是听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是不给个合理解释,休怪本宫不客气。”
纪裴远心中窃笑。
仿佛已经看到冯清岁被拖下去杖责的场景。
冯清岁却朝寿阳公主福了福身:
“瑄公子的病,本与妾身无关。妾身感动于公主一片慈母心,才废寝忘食,查阅手札。”
“不想公主连听妾身讲解病症的耐心都没有,想必妾身即便说了,公主也不会信。”
“既如此,妾身不如就此告退,以免耽误公主时间。”
纪裴远:“......”
寿阳公主:“......”
她沉默了一瞬,见冯清岁果真要走,忙喊道:“等等。”
冯清岁转过身来。
寿阳公主绷着脸道:“本宫也是为瑄儿的病着急,才失了分寸。你先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说。”
当即便有仆从去茶房沏茶。
冯清岁拣了张椅子坐下,不疾不徐道:
“公主和驸马想必知道,有的人吃什么都行,有的人吃了特定食物是要起疹甚至送命的,瑄公子的肠漏症,正是吃错东西造成的。”
“二位回想一下,瑄公子这些年是不是常常腹痛腹泻,吃药也不见效?”
寿阳公主立刻点头:“正是。”
纪裴远撇了撇嘴:“太医早就说了,这是因为瑄儿早产,先天不足,肠胃虚弱的缘故。”
冯清岁摇头。
“非也。”
“瑄公子是对麦粉做的面食、点心、酱料等不耐受,才会如此。”
纪裴远表情一滞。
旋即哑然失笑。
“你的意思是,瑄儿吃不得麦粉做的东西?
真是荒谬至极,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吃麦面长大的,你居然说麦面会让人生病,这是本驸马这辈子听过最可笑的话。”
冯清岁平静道:“南瓜传入熙国之前,熙国百姓也是不相信世上有南瓜这种东西的。”
纪裴远:“......”
他冷哼了一声:“就算如你所说,瑄儿是因为吃面点才肠道不适,这与他的震颤和痉挛又有什么关系?”
“驸马爷问到点子上了。”
冯清岁笑道。
“常年吃不耐受食物的话,肠道会受损,导致原本不该进入血里的东西也偷闯进去,从而引发全身炎症。”
“肠道发炎会腹痛腹泻,关节发炎会僵硬畸变,脑子发炎会神经失调。”
“因此瑄公子才会终日疲劳,肠道虚弱,肌肉也不受控制。”
寿阳公主眼睛大亮。
“照你这么说,瑄儿只要戒掉麦粉就能好起来?”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问道。
冯清岁点头。
“是的。不过鉴于瑄公子发病多时,牛羊奶、黄豆、鸡蛋等吃食也要戒一戒。”
说完她从袖袋取出一张纸,递给一旁伺候的仆从。
“我列了禁食清单,只需禁食十天半个月,就能看到明显疗效,禁食半年能彻底康复。”
单子很长,仆从呈给寿阳公主后,纪裴远从旁看了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让不让人活了!”
冯清岁面无表情:“驸马爷觉得口腹之欲比性命重要的话,我无话可说。”
纪裴远:“......”
寿阳公主瞪了他一眼:“又不是让你戒口,你嚷嚷什么?”
纪裴远讪讪:“我这不是替瑄儿考虑吗,瑄儿最爱吃的就是灌汤包和鸡蛋羹......”
“惯子如杀子!”
寿阳公主疾言厉色道。
“瑄儿都快没命了,你还要惯着他吃这些毒物吗!”
纪裴远彻底闭上了嘴巴。
训完自家驸马,寿阳公主脸色缓了缓,问冯清岁:“除了戒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保持正常作息,规律饮食即可。”
冯清岁回道。
随后便告辞离开。
“去南北大街。”坐上驴车后,她吩咐五花。
“好咧!”
五花扯了扯缰绳,大奔蹄哒蹄哒地拖着车厢欢快行进。
南北大街是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冯清岁到这里来,是为了打听荀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用什么墨写的。
那个墨香里带的花香她没闻出是哪种花,应该比较罕见。
若能找出那种墨的持有者,可以缩小范围,更快找到下令谋害姐姐之人。
“掌柜,麻烦把你们带花香的墨都拿出来看看。”
走进京中最大的墨斋后,冯清岁道。
掌柜朝店堂右侧一指:“花香墨都在那里。”
冯清岁看过去,殿堂右侧立着一个七层木架,放了近百款墨锭。
她走上前,一一拿起,又一一放下。
“只有这些吗?”
她问掌柜。
“还有没有别的款?”
掌柜:“没有了。我这的花香墨是京中最全的了,不算樊楼那位的藏品的话。”
冯清岁面露困惑:“樊楼那位是指?”
掌柜讶异:“您居然没听说过吗,就是乔真真,京中最负盛名的歌姬,她喜欢收藏花香墨,文人墨客去她那听曲,有金给金,没金给墨也行。”
冯清岁若有所思。
离开这家墨斋后,她去其他墨斋转了转,果然如掌柜所说,其他家的花香墨款式没那么全。
便打起了乔真真的主意。
岂料一打听,想见乔真真一面,不仅得提前三个月预约,还得给订金。
订金为一百金,或一首新写的好词,或一块尚未在乔真真藏品行列的名贵花香墨。
哪一样都莫得的冯清岁:“......”
回府的驴车上,她问五花:“咱们二爷会作词的,对吧?”
五花:“会吧,他可是中过状元的人。”
“有道理。”
冯清岁开始琢磨起如何诓纪长卿写一首好词给她。
“阿嚏!”
在官署埋头翻账簿的纪长卿忽然感觉凉飕飕的。
“百福,加点炭。”
他吩咐随从。
百福应了声喏,去掌管各官署用炭的炭场领了几十斤银霜炭回来。
纪长卿忙到月上中天,才动身回府。
半路听见一阵哀乐。
掀开车窗帘听了下,是路边一家医馆传出的。
想到被皇帝压下的参寿阳公主滥用私刑、杖责名医的折子,他拧起眉头。
吩咐百福:“问问是谁的丧事。”
百福到医馆不远处还亮着灯的酒肆打听了一番,回来复命。
“是平安堂的荀大夫。”
纪长卿面色冷了几分:“是寿阳公主做的好事?”
百福挠了挠头:“酒肆掌柜说荀大夫前天去公主府出诊,平安回来了,不料昨日出城摔断腿,凝了血栓,血栓脱落,把肺给堵死了。”
“仵作验过了?”
“验过了。”
“呵——”
纪长卿唇角溢出一丝嘲讽。
“一个有着‘妇儿圣手’之称的大夫,自己断个腿还能丢了性命,说出去谁信。”
他是从县令做起的,经手过无数案子,一听就知道荀善死得蹊跷。
寿阳公主居然懂得遮掩了。
但这念头刚飘过,他猛然想起某个女人来。
“前天去公主府,昨天出城?”
百福不明所以:“是啊。”
“可真巧啊。”
纪长卿勾了勾唇。
旋即吩咐:“明天查一下,我要知道荀善昨天的所有行踪。”
翌日,纪长卿休沐,百福将大清早查获的消息禀报给他:
“......荀大夫昨天一直在医馆,直到申时,忽然冲到马车房,要车夫套马,随后一个人驾车出城,酉时方回医馆。”
“药徒扶他回房后,他一个人留在房里,孙子哭喊也不开门,药徒哄睡了孙子,翌日叫门他也不应,这才闯进去,发现他已经绝气多时。”
“随后便报了衙门,仵作前去验尸,得出肺梗塞致死的结论。”
“他留了遗书,把医馆和家财托付给了儿媳和族人。”
那封遗书百福也借来了。
身为一个和笔墨纸砚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人,纪长卿只看了两眼,便知道这封遗书书写的时间不超过三天。
几乎可以肯定,遗书是那位荀大夫断腿那天留下的。
遗书上的字很平稳,绝不是肺梗塞发作时写的,一个肺梗塞发作的人,也不会想着写遗书,而是竭力求生。
沉吟片刻后,他问道:“他驾车出城时,他孙子在不在医馆?”
听到百福的回答后,他笑了。
必定是不在的。
他放下遗书,阔步而出。
到了慈安堂,见冯氏正和他母亲坐在庭院里晒太阳,笑问道:“娘,午膳想吃什么?我下厨。”
冯清岁微微侧目。
这人居然会做饭?厨艺似乎还有几分了得。
她看到戚氏眼睛亮了亮:“蜜汁话梅芸豆、红烧毛豆、罗汉斋......”
戚氏点完,纪长卿看向冯清岁。
冯清岁:“我吃什么都行。”
“好。”
纪长卿点点头,朝院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嫂子听说了吗,前天和你在寿阳公主府碰过面的荀大夫被狗咬死了。”
纪长卿说完,便定定看着冯清岁。
只见她露出极其自然的错愕表情:“被狗咬死了?”
“骗你的,是寿阳公主听不得他说自己儿子得了颠疾,命人杖毙的。”
冯清岁沉默片刻,沉着脸道:“在熙国当大夫真是太危险了。”
“若故意治死人,要人偿命也就算了,这还没开始治,就给了个诊断,也要死,长此以往,谁愿意当大夫?”
她一脸郑重地朝纪长卿抱拳弯腰。
“二爷身为丞相,想必比妾身想的更深远,万望二爷早日推动熙国立法,保障大夫的人身安全和权益,严惩暴力伤医之人。”
纪长卿:“......”
他深深看了一眼这女骗子,颔首道:
“你说得对,是该立法保护大夫,不过荀大夫不是被杖毙,而是被人逼迫致死。”
冯清岁微微张唇,横了他一眼,扭头冲戚氏道:
“娘,您看二爷,闲着没事就知道拿我消遣,人命关天的事也胡乱开玩笑。”
戚氏自然站在她这一边,对自家儿子怒目而视:“别在这吓唬人了,快去做你的菜。”
纪长卿噙着笑,恭顺道:“儿子这就去。”
一踏出院门,他就敛了所有笑意。
虽然冯清岁掩饰得很好,但他可以肯定,荀善的死和她有关。
唤来百福,吩咐了一番后,他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一个时辰后,慈安堂放了桌子,摆了满桌菜。
就三口人,也不讲究分不分桌了。
都一块坐着。
冯清岁虽在慈幼院长大,幼年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随师父出京游历后,因师父没别的嗜好,唯好美味佳肴,她们走到哪吃到哪,五湖四海的美食吃了个遍。
她还是练出了几分鉴赏力的。
纪长卿做的几道菜,味道相当好,去名酒楼当个大厨绰绰有余。
她平时最多吃一碗饭,这顿饭愣是多添了一碗。
饭后她好奇道:“二爷怎么想做菜的?”
难道是在江州老家时,家境贫寒,请不起厨子?
戚氏在一旁笑出声来:“还不是他嘴刁,厨子做菜他总挑毛病,气走好几个厨子,我就让他自己下厨得了。”
冯清岁:“......”
师父的嘴也刁得很,要是在京城,没准能和纪长卿当个饭搭子。
“二爷真厉害,”她恭维道,“说下厨就真下成了,咱们熙国的状元,估计只有二爷是上得朝堂,下得厨房的。”
纪长卿斜睨了她一眼。
冯清岁接着道:“听说二爷的词写得也极好,不知最近做了哪些新词,妾身能否拜读一二?”
纪长卿不动声色道:“朝事繁忙,无暇写词。”
“这样,”冯清岁一脸失落,很快又提起精神,“那之前写的呢?”
只要不曾传开,应该都算新词。
纪长卿:“都烧给长兄了。”
冯清岁:“......”
“难怪如今满大街唱的都是别人的词,完全听不到二爷的词。”
纪长卿自然不吃她的激将法,轻笑道:“嫂子还是少听点浮词浪曲为好。”
冯清岁:“......”
她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没想到二爷写的是那种词......”
纪长卿差点破防。
戚氏嗔怒:“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给你长兄?真是不像话。”
纪长卿深吸了口气:“娘,我还有事,先回院了。”
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书房后,他召来燕驰,咬牙切齿道:“给我盯死了冯氏,事无大小,通通上报。”
他就不信抓不住她的小辫子!
燕驰领命。
冯清岁没能从纪长卿这里拿到词,转头就让五花去外头找书生买。
那些书生一听是要够格拿去樊楼当订金的词,全都毫不留情地将五花奚落了一番。
“我们要是写得出那样的好词,还差你这几两银子?”
名贵花香墨冯清岁也拿不出来。
只有百金还能努力一下。
她还是有几分生财本事的,不然也养不起五花这么个大胃王。
只不过制药是件麻烦事,要耗上一段时间。
五花提议:“要不奴婢干脆带您夜闯樊楼,要是找到那个墨,就逼问乔真真是谁送的。”
冯清岁有几分心动。
旋即摇头。
“不妥,乔真真若有墨,也有嫌疑,可能会故意误导。若她说是皇帝送的,我们无法证伪。”
五花皱眉:“可真要是她,我们按樊楼的条件去见她,她也会撒谎。”
“你说得对,先礼后兵吧。”
冯清岁一边制药一边搜集乔真真的讯息。
眨眼就过了一旬。
天气愈发寒冷。
这天她刚从被窝钻出来,一个丫鬟兴冲冲进院禀报:“夫人,寿阳公主派人给您送礼来了。”
她精神一振。
看来瑄公子的身体有起色了。
她粗略扫了一眼寿阳公主送的豪礼:十几匹锦缎、两匣子珍珠、四盒钗环首饰,六件狐皮......
觉得自己不用卖药也能轻松凑够百金了。
便欣然随同公主府的仆从去见了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一见着她,就眉开眼笑:“瑄儿自从戒了你单子上列的那些吃食,再没痉挛抽搐过!震颤一日日减少,脑子一天比一天清明!”
清瘦了几分的纪瑄就依靠在她身侧,闻言冲冯清岁吐了吐舌头。
冯清岁:“恭喜瑄公子。”
寿阳公主激动地和她分享了小半个时辰,方放她离开。
纪裴远也在场,但始终沉默。
歹心得好报,道谢的话都让他觉得烫嘴。
冯清岁一走,他就寻了个借口出府,去看金氏。
金氏一旬多没见他,见他来,欢喜得要不得,立刻打发丫鬟上街买酒菜,和他坐下慢慢吃。
吃到一半,状似关切道:“瑄公子的身子,有没有好点?”
“大好了。”
金氏怔了一下。
“你说的是大好了还是不大好了?”
“大好了。”纪裴远神情复杂,“冯氏给看好了。”
什么?!
金氏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跟青蛙似的。
“那个女人看好的?!”
待听了治疗经过,她一口银牙差点咬得粉碎。
居然改个食谱就好了!
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姓冯的小贱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她咬着牙恭贺了一番,等纪裴远离去,脸色黑得跟酱缸似的。
没坑死那小贱人,还把纪瑄给治好了,偷鸡不成蚀条狗,决不能这么算了!
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条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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