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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宫女出身,皇上偏宠着沈清禾散霜前文+后续

雀翎宴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霜重冬寒,眼下虽已过了冬,但早春天的冷还是能让人冻得直打颤。风顺着百格窗缝隙溜进屋内,打扰到沉沉入睡的众人。有一抹橘红的光迫使人不得不睁开眼睛。沈清禾细长的眉皱起,抬过手,遮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适应光亮,她心中默数了三个数,撑着床板,直起腰背。恰好,有人举着一盏油灯过来:“姑姑起了?现下已经是卯时了,奴婢已经将洗漱用得热水准备好了,姑姑快些吧。”“嗯。”沈清禾淡淡应了,扫一眼窗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深吸一口气,快速从温暖的被窝中抽出双腿,拿起一旁折叠整齐,干干净净的青黛色宫服穿上,整理好衣摆,沈清禾取过香囊,挂在腰间,又扯了扯腰带,让裙摆一侧遮住了。沈清禾快步走向梳洗架台,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敷面,很久,一口浊气才从她胸口...

主角:沈清禾散霜   更新:2025-06-23 02: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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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沈清禾散霜的其他类型小说《贵妃娘娘宫女出身,皇上偏宠着沈清禾散霜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雀翎宴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霜重冬寒,眼下虽已过了冬,但早春天的冷还是能让人冻得直打颤。风顺着百格窗缝隙溜进屋内,打扰到沉沉入睡的众人。有一抹橘红的光迫使人不得不睁开眼睛。沈清禾细长的眉皱起,抬过手,遮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适应光亮,她心中默数了三个数,撑着床板,直起腰背。恰好,有人举着一盏油灯过来:“姑姑起了?现下已经是卯时了,奴婢已经将洗漱用得热水准备好了,姑姑快些吧。”“嗯。”沈清禾淡淡应了,扫一眼窗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深吸一口气,快速从温暖的被窝中抽出双腿,拿起一旁折叠整齐,干干净净的青黛色宫服穿上,整理好衣摆,沈清禾取过香囊,挂在腰间,又扯了扯腰带,让裙摆一侧遮住了。沈清禾快步走向梳洗架台,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敷面,很久,一口浊气才从她胸口...

《贵妃娘娘宫女出身,皇上偏宠着沈清禾散霜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霜重冬寒,眼下虽已过了冬,但早春天的冷还是能让人冻得直打颤。

风顺着百格窗缝隙溜进屋内,打扰到沉沉入睡的众人。有一抹橘红的光迫使人不得不睁开眼睛。

沈清禾细长的眉皱起,抬过手,遮挡在眼前,好一会儿才适应光亮,她心中默数了三个数,撑着床板,直起腰背。

恰好,有人举着一盏油灯过来:“姑姑起了?现下已经是卯时了,奴婢已经将洗漱用得热水准备好了,姑姑快些吧。”

“嗯。”沈清禾淡淡应了,扫一眼窗外,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她深吸一口气,快速从温暖的被窝中抽出双腿,拿起一旁折叠整齐,干干净净的青黛色宫服穿上,整理好衣摆,沈清禾取过香囊,挂在腰间,又扯了扯腰带,让裙摆一侧遮住了。

沈清禾快步走向梳洗架台,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热毛巾敷面,很久,一口浊气才从她胸口泄出,琢磨着,大约快卯时一刻了,沈清禾不禁加快了手上动作。

杨柳枝蘸着茉莉薄荷粉清理牙齿,又用干柳叶水漱口,沈清禾来回三次才拿起木齿梳梳头。

宫女不得过重打扮,不得穿红着绿,不得金银首饰满身,明明豆蔻年华,却不能随心所欲,

这是规矩,也是压在宫女身上的枷锁,

沈清禾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更是慈安殿的宫令女官,十余年来,这些早已铭记在心,她的妆屉盒里只有简简单单两三只碧玉簪子和三四朵丝绢宫花,余下不过比旁人多了几对耳坠子,还是最不出挑的颜色与款式。

好东西也不是没有,伺候太后如此之久,那些赏赐的首饰怕是两只手都戴不过来,可说来也好笑,再好的东西到了沈清禾这里,也被装进了妆屉最底下,不见天日。

沈清禾眼睛不过一眨,就已经挽起长发梳成了流云髻,上头孤零零一朵宫花。

莹白色妆粉微微匀面,淡色口脂用指腹蘸取一些留在绛唇上,画眉墨淡淡一扫,再加一点胭脂,沈清禾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想了想,取下宫花,换成了一只墨玉流苏簪,再戴了一对耳坠子。

“姑姑,这宫花不合适吗?”方才举着油灯的宫女悄然来到了沈清禾身后,见她装扮异常寡淡,狐疑问道。

“今儿各宫小主娘娘们都要来请安,早些去收拾吧。”沈清禾答非所问,缓缓又道:“对了,散霜,香囊要换了,味道略有些淡了”

“是,奴婢都准备好了。”散霜笑笑:“还是选得姑姑喜欢的海棠花。”

沈清禾这回没再说话。

收拾妥当,正好又过了一刻钟,推门出去,门外已然站着两人,纷纷向沈清禾行礼:“姑姑。”

“走吧。”沈清禾微微颔首,借着廊下昏暗的烛火,步伐稳而急,进了慈安殿正殿。

殿内温暖如春,地龙散发的热气将从外间带进的寒意立马熏得不见踪影,指尖有些发痒,是骤冷骤热的缘故,沈清禾掐了一下,慢下了步子,撩开层层厚重蜜褐色帷幔,轻手轻脚进了内殿。

有淳淳果木檀香的味道袭来,沈清禾心思更沉寂了几分。

她等在最后三道帷幔之后,半垂着头,青灰色地砖映出一张巴掌大脸,肌肤胜雪,眉如新月,薄唇似蕊,一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始终盯着绣花鞋面,发簪下悬挂的三朵雕花流苏在不远处铜灯照耀下,显得人愈发孤傲。

沈清禾只静静站在那里,就好比春寒料峭间,枝头那一朵幽幽纯白梅花。

听见脚步声,沈清禾抬头。

“姑姑,太后快醒了。”秋阴昨夜当值,眼下稍显些疲色,轻手轻脚出来,冲沈清禾松弛一笑,只要有沈清禾在场,那她们这些人心中就会安稳许多。

沈清禾点点头,边向前走边交代道:“快到卯正了,让散霜去开了小佛堂的门,将香烛点上,记得,要用金箔纸那一种的。这一段时日,太后交代了要饮食清淡,你让落月准备一些小菜,外加一碟子芙蓉糕和一碗清粥即可。芙蓉糕无须多,平日一半的量就好。再有,今日众妃需给太后来请安,外间殿内的一切,你早早准备起来,哪位小主娘娘爱喝什么茶,爱用什么点心,你应该都清楚,去吧。”

短短一段路走完,沈清禾面面俱到吩咐下去,秋阴一股脑儿全记在了脑子里,到了她们这种级别的宫女,上头说什么,几乎是要在边走边听间就牢记于心。

秋阴的步子止住在最后一层帷幔,她严峻着一张脸,匆匆离去。

沈清禾也停了下来,只不过她是偏过头静静等待,不过几个呼吸间,她才松垮了肩膀,玉指勾住帷幔,露出里面紫檀木雕花床榻来,以及缓缓睁开眼的大阜朝当今太后。

“太后,您醒了?”沈清禾眸子落到床榻之人上的下巴处,不急不缓的扶着人起身,先在其眼周轻柔按压了一番,又转移到肩胛骨处稍加用力,等到太后发出舒服的喟叹声,她才蹲在地上给太后穿上鞋袜。

“还是你的手巧,秋阴几个学了那么久,也没学到你的皮毛,这方面,哀家是真离不开你。”太后一双眼睛含笑,手搭在沈清禾伸出的小臂上:“你在哀家身边十多年了,不过这宫令女官的职务却只当了短短半年,没想到,慈安殿里里外外,你都打理得很妥帖,不错。”

“这是奴婢份内之事,奴婢不敢懈怠。”沈清禾面上毫无骄傲之色,朝不远处领着一小队宫女的忍冬招招手,忍冬瞧见,赶忙上前来,带着人伺候太后梳洗,又分出两个给太后整理床榻、伺候茶水。

沈清禾垂手等候在一边,直到净面、妆扮、梳发一切完成,她方接过茶盏,用指尖去感受茶水温度,直到茶温合适,才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浅呷上一口,递还给身边躬着腰背的忍冬。

沈清禾打开面前的黄花梨镂空雕花辅以红宝石盖面妆匣,取出里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一支凤凰含玉金钗,斜插进太后高耸的发髻当中。

恰好,清晨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沈清禾当即后退三步,秋眸轻颤,领着殿中宫婢,俯身口中道:“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金安。”


早膳按照沈清禾交代的,上了一些清粥小菜,太后只用了半碗便搁下了筷子,忍冬与落月相互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沈清禾窥见太后动作,原本打算夹小菜的手转个弯儿选了一块芙蓉糕,轻轻落在太后面前的黄花绣边瓷碗中:“太后,这次的芙蓉糕比上次的味道淡多了,您尝尝?”

“是吗?”太后嗓音提高了半寸,饶有兴致尝了半块:“嗯,是要比上次的淡了许多,哀家老了,吃不了太甜的,这个味道正好,再吃两块吧。”

“是。”沈清禾笑笑,再夹了两块给太后,一旁的忍冬与落月同时悄悄舒了一口气。

太后晨起有着自己的习惯,才等早膳用完,沈清禾已经安排人打开了小佛堂的窗,让里头的烟香气散散。

自己则选了新的香,点燃,递给虔心跪在观音像前的太后。

太后接过香,长长的凤仙花色丹蔻划过沈清禾手背,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细长一条红痕,沈清禾手颤了颤,有最顶端燃尽的香灰掉落在地上。

太后上完香,冥神一会儿,伸出手去,沈清禾立马递出自己的小臂。

“今儿是众妃嫔来请安的日子,前殿都安排好了吧?”太后看一眼殿外,时辰差不多了:“秋阴几个,虽说也在慈安殿服侍哀家许久,但一切还需你安排妥帖。”

“奴婢知道,前殿都已经安排妥当。这个时辰,皇后娘娘想必已经带领各宫娘娘小主到了,太后,奴婢扶您过去吧。”沈清禾垂眸,淡淡说道。

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太后眉头锁了锁,问道:“昨儿是谁侍寝?”

“回太后,是贤妃娘娘。”沈清禾顿一顿,还是把昨夜侍寝妃嫔之人说了出来,果然,接下去只听见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开心。

沈清禾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却深知这不是自己该过分留意的事情,恐怕,等一会儿请安,还有得闹闹呢。

沈清禾扶着太后进了前殿,一众妃嫔早已经等候多时,见太后进来,由皇后领头起身,给坐上紫金楠木椅的太后请安:“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金安。”

“都起来吧。”太后随意挥挥手,面前一群莺莺燕燕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兴趣。

等到妃嫔们都坐定,沈清禾才领着散霜她们,无声给殿中娘娘小主们请安。

按道理,沈清禾作为慈安殿宫令女官,位分低一些的妃嫔还得恭恭敬敬称呼她为一声姑姑,而散霜几个再不济,走出去,也是被各宫宫女太监巴结的对象,可如今殿中有皇后、贤妃等高位妃嫔在,沈清禾需得行礼。

慈安殿内气氛有些沉闷,左下手坐着皇后,右下手是贤妃,一个是中宫国母,一个是如今圣上宠妃,两个人,你不睬我,我不睬你,谁也不说话,只叫余下妃嫔更是大气不敢出。

沈清禾站在太后身侧,下方妃嫔动作全都映入眼帘,她看着皇后分明是心中憋了一口闷气,脸微微涨红,一双眼睛紧盯着贤妃不放,只等着贤妃有任何动作,皇后能立马抓住贤妃错处,狠狠咬上一口。

“啪。”

茶碗磕在案桌上的声音响起,下一瞬,皇后阴阳怪气的语调便响彻殿内:“哟,这大早上的,贤妃是有什么怨气吗?喝茶就喝茶,用不着这么用力吧?还是说,今儿来给母后请安,贤妃是有什么不高兴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贤妃挑眉,似笑非笑看向皇后:“太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过是轻轻磕了下茶碗,皇后娘娘您怎么就能想这么多呢?这可真是冤枉死臣妾了,臣妾巴不得日日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可太后娘娘是心疼臣妾们,才让众妃十天半个月请安一次,不像皇后娘娘您,太后娘娘三五天见不得到您啊,就想您。”

贤妃说完,轻轻柔柔笑起来,一双凤眼上挑,眼神中满是对皇后的不屑。

皇后也不是蠢人,一下子听出贤妃是话中有话,胸口刻意压制的怒火好比被人生生添了一簇烈油,腾一下着了起来,她面色更是涨红了三分,单指了贤妃,恨声道:“别以为圣上宠爱你,就当自己是个东西了,本宫与太后是什么关系?你是什么关系?贤妃,你日日…”

“够了!”正上方一声怒喝,皇后身子抖了抖,声音也戛然而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期期艾艾看一眼太后。

太后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看向皇后,怎么还是被人能三言两语挑拨了性子?做这皇后也不是才三五个月的事情,却还是改不了毛躁的样子。

太后不禁怀疑自己,难道当初选了哥哥最小的嫡女,还真是选错了?若能料到如今是这副样子,还不如再往远了选,也要选个聪明的。

想是这样想,可事已至此,太后只能想方设法替皇后善后,她递给沈清禾一个眼色,沈清禾会意,走下至贤妃身侧,替贤妃重新斟茶:“娘娘,太后知道您爱喝毛尖儿,特意让奴婢们准备的,茶凉了,奴婢给您重新斟上一碗吧。”

“有劳了。”贤妃呵笑一声,笑意盈盈起身冲着太后道:“多谢太后娘娘还想着臣妾爱喝毛尖儿,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哀家这里的毛尖儿不就是为贤妃你准备的么?要是喜欢,哀家让人送一些给你。”太后很满意沈清禾的说辞,等她回到身边,吩咐道:“等等取一些给贤妃,让贤妃带回去。”

还不等沈清禾应下,贤妃自己先拒绝了起来:“哎呀,臣妾怎么好拿太后您宫里的东西?臣妾是爱喝,这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啊,年年有了新茶,圣上总忘不了臣妾的。”

太后脸上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含糊道:“是吗?也好。”

贤妃得意笑着,丝毫不理会皇后愈发难看的面庞,太后低低叹一口气,生怕皇后再出什么幺蛾子,摆摆手,让众妃散了,只留下皇后,让跟着进了内殿。


“姑母,您看看贤妃,不过是仗着圣上宠爱,就好似脸上多有光似的,连我这做皇后的都不放在眼里。姑母,您倒是管管啊。”皇后气呼呼哭丧着脸,一进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诉一番:“圣上前夜,昨夜全都是召得贤妃侍寝,凤鸾宫更是连着小半个月都没踏进半只脚,在这样下去,我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浑说什么!”

皇后被怒斥一声,深知自己失言,面色惨白几分,倒吸一口气道:“姑母恕罪,我错了。”

前殿的地龙没有内殿的热,沈清禾取过太后手中早已冷却的手炉,分毫没受太后与皇后的影响,有条不紊做着自己份内之事。

红枣桂圆茶有助于活血祛瘀,太后年纪大了,晨起,手上脚上有些浮肿,沈清禾递给太后一盏新泡好的,又将手炉内的银丝碳更换了一批,套上暖套,塞在太后腰腹侧,外加一个鹅毛软枕,又绕至其身后,取下金钗发饰,换成简单舒适的祥云髻。

沈清禾做完这些,规规矩矩立在一边,而皇后的抱怨始终没有停止:“圣上宠爱贤妃,我就是看不过去嘛,她天天和我作对,姑母您都是看在眼里的,贤妃不将我放在眼里,可不就是不将姑母您放在眼里嘛。”

太后眉间微蹙,显得不耐烦,皇后的抱怨之声落在她耳朵里就像外头叽叽喳喳的鸟儿,吵得人头疼。

她冷然打断皇后道:“哀家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宫里动不动就是姑母姑母的,哀家是你姑母,但也是太后。日后,你在哀家面前,要自称臣妾或儿臣,称哀家为母后。这点子规矩,一年半载的难道还学不明白吗?”

“是,...母后。”皇后心尖儿一凛,硬生生将姑母二字吞回到肚子内,老老实实听太后训诫自己。

“你如今做皇后也两年了,贤妃为何得宠还不清楚吗?就因为哀家选了你为皇后,所以圣上才会选了贤妃!哀家和圣上不是亲生母子,他能退一步选咱们家的女儿为中宫,已经是给足了哀家面子,你又何必与贤妃斤斤计较?坐稳你的凤座,才是最重要的!”

“方才贤妃的话外之音你自己也听出来了。哀家为何三五天就召你来慈安殿,还不是因为你不能让哀家省心?”太后指关节敲了案桌几下,皇后愈发心虚几分,暗暗低下头去。

太后叹一口气道:“你口口声声说圣上宠爱贤妃,可据哀家了解,贤妃隔三岔五就往勤政殿去,不是斟茶研墨,就是嘘寒问暖,什么桂花甜枣糕,什么红枣燕窝羹,哪一次不是哄得圣上开开心心去重华宫。你呢?除了耍小性子,还会干什么!?你要是在这样下去,这慈安殿也少来,省得哀家心烦!”

太后说到后面气性越重,索性连手中盘握着的佛珠子都甩在了桌上,皇后也愈发惭愧的抬不起头,偷偷摸摸看向沈清禾。

沈清禾始终低着头,可殿内发生的事儿她是不用眼睛看,也能猜个大概。

她缓步上前,拾起桌上佛珠,一面递给太后,一面抚上太后后脊背,一下一下顺着太后心气儿:“皇后娘娘年纪还轻,若是太后您都不愿意教导皇后娘娘,那这宫里,皇后娘娘才是要如履薄冰了。您消消气儿,可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是是是,母后,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一定改。”皇后见沈清禾替自己说话,忙不迭应声道。

到底是自己亲侄女,太后有心责骂,也不会真的下了皇后面子,因此,稍加思索后,太后还是决定替皇后转圜一下。

她转向沈清禾道:“你去,准备一碟子蝴蝶酥外加些什么送去勤政殿,圣上若问起来,就说皇后在哀家这儿,觉得这蝴蝶酥好吃,想着让人送一碟子给圣上尝尝。”

太后回头瞥一眼皇后,转头继续道:“你亲自去,若是圣上有什么话,回来告诉哀家与皇后。”

“是。”沈清禾眸光一闪,顶着皇后充满希冀的目光出了内殿。

内殿外,有秋阴和散霜守着,瞧见沈清禾出来,散霜与秋阴四目相对之下,一切了然于心。

皇后娘娘如今才十七,刚过及笄之年就嫁与圣上为中宫皇后,性子骄矜得很,时不时宫中就能传出圣上与皇后娘娘不合的消息,这也难怪,刚及笄的小姑娘,又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的嫡女,为人处事上的确少了几丝圆滑。

可这就要辛苦姑姑了。

散霜嘴角一弯,上前两步:“姑姑,这回是准备什么?”

沈清禾无奈,呼出的热气幻化成白烟,消散于空中,她淡淡道:“一碟子蝴蝶酥,外加一盅热热的淡牛乳,你跟我去吧。”

“哎,奴婢这就去准备,姑姑稍等。”散霜哎一声,三两步下了面前石阶。

秋阴想笑却只能憋着,悄悄拉了一把沈清禾道:“姑姑,外间风冷,站在廊下一些吧。估摸着散霜得有一会儿呢。”

“嗯。”沈清禾瞄一眼秋阴被冷风冻红的脸,想了想道:“等等皇后娘娘走了,换底下的小宫女来守着,你和散霜进屋去擦擦脸,别委屈自己,我那里还有雪肤膏,记得拿。”

“姑姑最疼我们,哪一次不是拿着好东西给我们几个用?奴婢知道的。”秋阴双眼笑眯成一条缝,小心翼翼留意着身后动静,拉着沈清禾远离了厚重门帘一些,低声道:“姑姑,新一批的小宫女再过不久就要分派到各个宫里了,奴婢是想着,皇后娘娘作为中宫皇后,这些理应是皇后娘娘与尚仪局一起商议着,可瞧着如今情形,恐怕姑姑不久还得走一遭凤鸾宫呢。”

“皇后娘娘身边也有自己的女官,还有从母家带来的贴身侍女,这些事,按道理,轮不到我头上。”沈清禾上下扫一眼秋阴:“记着,凡事管好自己,太后不喜欢慈安殿的宫人多嘴多舌。

“是,奴婢失言。姑姑教训的是。”秋阴登时低下头去,不敢再和沈清禾讲些有的没的。

恰好,散霜拎了食盒来到二人面前:“姑姑,吃食都准备好了。”

“走吧。”

寒风不期然扑了沈清禾满身,她整理了下颈间竖起的衣领,上头一小圈白毛将她一张俏脸埋藏进去,显得她更加清冷无方。


慈安殿与勤政殿隔着东西十二宫,沈清禾不急不缓保持着自己的步调走在狭长的宫道上,两旁巍峨宫殿竖起的城墙将这一片天地划分成大大小小的住所,凤鸾宫 、瑶华宫、玉芙宫、凤仪宫、椒房宫、重华宫,数不清的金碧辉煌殿宇楼阁中,住着数不清的人。

肃冷的风好似顽皮的孩童,他不熟悉宫中道路,来回穿梭于此地,乐不思蜀。一会儿撩一撩小宫女耳垂下的桃木耳坠子,一会儿从成群结队的小太监脚底下蹿过,用力吹鼓起烟灰色太监服。

或者来了兴致,跑上高耸的四边围墙,瞧一瞧东南西北四个宫门,扒拉一下朱雀玄武的青铜像,又或者攀上金色屋檐,瞅瞅一眼望不到边的皇城究竟有多大,等到累了,慢慢走过御花园,溜进无人宫殿内歇上一歇,亦或沉沉睡去。

宫道上不止沈清禾走着,有太监清扫宫道,有宫女捧着锦盒路过,无一不对着沈清禾行礼:“姑姑。”

沈清禾略微颔首,算是应了,她神情虽看着不错,可内里心思却是想着别的。

秋阴方才的话回响在她耳边,沈清禾只觉头痛异常。

沈清禾原本也是慈安殿伺候的一等宫女,就好比现在散霜、秋阴她们的位置,可自从前一任慈安殿宫令女官王姑姑告老还乡之后,她便顶替了其位置,这还是王姑姑看中她的结果,否则,再换一位宫令女官来,沈清禾怎么说也得摸索着他人脾性过日子,好歹,现如今,不用过多看人脸色,只管伺候好太后便是。

可一想到皇后,沈清禾眉间掠上一丝烦意。

皇后娘娘是太后亲侄女,可性子实在是不怎么讨喜,三天两头到慈安殿,不是哭诉贤妃,便是哭诉圣上,有时候明明太后给了法子,也能用得乱七八糟,像现在这样,沈清禾顶着皇后名头去勤政殿送吃食,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再想想过不久的事情,沈清禾已经能猜到太后一定又会让自己去凤鸾宫协助皇后娘娘。

左不过忍耐着皇后娘娘的性子罢了。

沈清禾叹口气,停下脚步。

“你怎么来了?”

还不等沈清禾迈上勤政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勤政殿总管太监——陈福着急忙慌就下来了。

他皱眉,一边问,一边窥见散霜手里的食盒,接下去的话很自觉没再问出来,而是调侃道:“皇后娘娘又去慈安殿了罢?可要我说,你今儿可来得不是时候,贤妃娘娘已经在里头了。我估摸着,今儿还得是贤妃娘娘侍寝。你可要白跑一趟了。”

“我来,也只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圣上送吃食罢了,贤妃娘娘既然已经在里头了,那我等一等就是了。”沈清禾与陈福也算老相识了,她面不改色扬一扬笑,朝着陈福低首道:“公公,贤妃娘娘已经连着侍寝两日了,您说,要是今儿个还是贤妃娘娘侍寝,那贤妃娘娘算不算得上是后宫里头一遭?”

陈福本也笑眯眯听着沈清禾讲话,可越听越不得劲儿,到后来,更是皮笑肉不笑起来。

他怎么就忘了,沈清禾来,一定是明里奉皇后娘娘之命,暗地里可有太后娘娘给撑腰着,今儿晚上要是还是贤妃娘娘侍寝,那圣上可就连着三日夜宿重华宫了,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的盛宠,可不是后宫里头一回么?

这就实打实表明了贤妃娘娘压了皇后娘娘一头呀。

要不得要不得!

就算圣上忘了这事儿,他也不能忘啊,否则,事后太后娘娘计较起来,岂非是他这个总管太监要遭殃?

大冷天的,陈福背上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咕咚咽下一口口水,急忙道:“你等等,你等等,我这就进去。你可得等着。”

沈清禾当然得等,吃食没送出去,任务就还没完成,她脚步调转了个方向,寻摸一处避风的地方,施施然等着。

勤政殿位处皇城正中央,前面是汉白玉铺就而成的一大块空地,四周都有穿着厚重铠甲的殿前带刀侍卫守候,一眼望去,威严且空荡。

沈清禾没等一会儿,勤政殿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贤妃一袭靛蓝色刺绣鸢尾花宫装,由着宫女给自己披上同色系狐毛披风,一双眼冷冷凝着,居高临下望着石阶下方的沈清禾,珍珠流苏钗随着贤妃一步一步婷婷袅袅走下来,晃荡出一阵一阵盈白光芒。

贤妃轿辇就在沈清禾身后不远处,她路过沈清禾,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轻轻巧巧哼了一声道:“到底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

“奴婢恭送贤妃娘娘。”沈清禾微微屈膝行礼。

她低着头,看不见贤妃神情,同样,贤妃也只能咬着牙一甩云袖离开了此地。

直到绣着三层银丝边的宫装裙摆像翻飞的蝴蝶一样离开自己的视线,沈清禾才慢慢起身:“多谢公公。”

“嗐,快些进去吧。”陈福也不知该说什么,啧啧两声,冲沈清禾一努嘴道。

沈清禾没让散霜跟着进去,而是自己拎着食盒,尽量轻手轻脚踏进勤政殿,她瞄一眼正上方,龙椅上空空荡荡。

勤政殿来过多次,可沈清禾还是闻不惯浓重的龙涎香,那是帝王身上的味道,也是至高无上的代表,宫里,能用龙涎香的,也就龙椅上的那一位。

沈清禾变换着自己的呼吸起伏程度,让自己尽快适应这个味道,否则,在圣上面前大不敬,可就不只是丢脸的问题了。

她垂眸,盯着殿内青白玉地砖,莲步轻移,绕过一整面放满书籍的黄花梨博古架,然后,龙涎香的味道更甚,她没忍住,屏住呼吸皱皱鼻。

巨大博古架之后是一整张金丝楠木龙案,两者之间存在着一鼎三脚雕刻镂空重瓣莲花样式博山炉,有丝丝缕缕的白烟从中升起,伴随着地龙的热意,遍布周身。

沈清禾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却不想撞进一双似笑非笑、肆意打量她的戏谑黑眸中。

大概是热的,鼻尖沁出一层薄汗,拎着食盒的手心略微湿滑,沈清禾心底无端端冒出一阵躁意,四面的百格窗密不透风,龙涎香又深深侵入她的鼻腔,沈清禾焦躁却无法逃脱此处。

她镇定万分的低下头,俯身道:“奴婢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半响,龙案后一道低低的笑声传出,像是深海中蛊惑人心的妖兽,嗓音低沉却充满磁性:“起来吧,让朕看看,你又替皇后送来了什么?”

“谢圣上。”

萧祈薄唇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好似湖面泛起一阵涟漪,快速覆盖住整张棱角分明的脸,他不仅嘴角带笑,就连眉眼也轻轻上挑,仿佛捕捉到猎物而不急着享用的狐狸,任由其在锋利爪牙下一遍遍讨饶。

萧祈紧盯着沈清禾走近前来,嘴角下耷了三分,出其不意道:“你不会又带了牛乳来吧?”

稍显突兀的一句话,却成功地让沈清禾拿吃食的手停驻在空中,不退不进。


萧祈睨一眼沈清禾,她显然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食盒中的的确确又是不折不扣的牛乳,沈清禾想,下次,还真得换点不一样的吃食了,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进这勤政殿。

萧祈很少见沈清禾这么木讷的时候,他忍不住收紧拳头,抵在唇上,佯装咳嗽再次笑了。

方才还冷峻的面容一下子生动形象起来,龙形玉冠下,剑眉星目,七分散漫下带有一丝戏弄,一身玄黑色金线刺绣龙袍衬托的人玉树临风,周身冷冽气息也渐渐收了,萧祈伸出手去,自行拖了食盒到面前。

他自顾自打开,果不其然,一盅温热牛乳氲出淡淡芳香,旁边一小碟蝴蝶酥搭配着,沈清禾总算回神过来,她眼瞧着萧祈面带嫌弃,却还是只取了牛乳道:“皇后的蝴蝶酥送晚了,方才朕已经吃了贤妃送来的甜枣桂圆糕,实在是腻了,还是喝喝这淡牛乳解腻吧。”

蝴蝶酥送晚了吗?

沈清禾耳朵里听进去了这话,可眼神轻轻巧巧落在萧祈面前已经喝下一半的牛乳上,唇角勾了勾,好似薄凉清雨下悄然绽放的月季花。

不管晚不晚,只要吃了东西就好。沈清禾心下一松,觉得接下去要说的话变得轻松许多。

宫里女人多,女人皆喜爱甜食,上到太后,下到宫女,没有人能逃脱对甜食的渴望,所以什么白玉桂花糕、红枣桂圆糕、糖蜜丸子、数不尽甜腻腻的吃食在各宫传递,也致使众多妃嫔争先恐后来勤政殿献殷勤时,毫不例外也是送的她们喜欢吃的,从始至终也没搞清楚,萧祈究竟爱吃什么。

每每这时,陈福总会感叹:宫里不受宠的妃嫔多,属实正常!

一盅淡牛乳,萧祈吃得快见碗底,他不经意间看向沈清禾,只见后者随侍在一旁,青黛色宫服显得她肌肤胜雪,腰如细柳。眉眼弯弯,卷翘的眼睫因背光,扫下一小片灰暗阴影在眼底,明明只涂了浅淡色口脂,却唇艳如红玉,晶莹剔透。

她在笑?

萧祈很快注意到这一点,且眼神自然而然转移到沈清禾微微上扬的嘴角,有些讶然,也有些玩味儿。

沈清禾自从一步步走到宫令女官的位置,萧祈愈发觉得她的性情和从前慈安殿王姑姑能够媲美,沉闷,不苟言笑,处事圆滑果断。

用陈福的话来说:“新进宫的小宫女可保不准能不能在她手底下过活。圣上啊,她心冷着呢。”

可不是。

萧祈还想到一点,别看沈清禾对谁都面善,其实骨子里,巴不得离谁都远远的。

能这样毫无顾忌展露笑颜的,萧祈细想想,还真不多见了。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斜靠进龙椅,双手搭在藏青色祥云纹理腰带上,自上而下打量起沈清禾来。

大概是博山炉内龙涎香燃尽了,殿内味道渐渐散去,萧祈鼻尖闻到一点点清甜的海棠香,好似春日提早带着一股子淡淡花香侵袭而来,萧祈皱眉,狐疑间瞄见沈清禾细腰处的香囊,恍然大悟。

他再抬头,沈清禾已经恢复成往日清清冷冷的模样,嘴角的笑好似幻化成了一片飘零的羽毛,悄悄落在人心尖上,痒痒的。

萧祈不自在的稍稍挺背,而沈清禾努力抛去脑袋里的晕晕乎乎,心里暗叹,这龙涎香总算是燃尽了!

萧祈率先打破了沉默:“这牛乳也吃完了,说吧,来勤政殿是谁的意思?”

“圣上说笑了,皇后娘娘在慈安殿觉得这蝴蝶酥不错,所以遣了奴婢送来给圣上尝尝。”沈清禾眼神清明,盯着萧祈腰间温润白玉下方的素黑色流苏穗子,面不改色继续道:“太后娘娘也惦念着圣上,所以和皇后娘娘多聊了几句,现下,皇后娘娘恐怕还在慈安殿呢。”

沈清禾话说得委婉,但萧祈立刻懂了其中意思,他冷笑一声道:“你话倒是说得好听,这是等着朕呢?”

“奴婢不敢。”沈清禾下巴尖儿低了低:“皇后娘娘不过是请安后与太后娘娘闲聊罢了,毕竟,上一次皇后娘娘到慈安殿,还是初一,这回可隔着十天半个月呢。”

“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回圣上,今儿十三了。”

初一十五,按照规矩,再怎么宠爱其他妃嫔,萧祈也合该到皇后宫里。要不是沈清禾明里暗里说起,萧祈真是忘了。

他眼眸暗了暗,嗓音略夹带了丝丝厌恶道:“回去吧,朕忘不了。等晌午过了,会去看看皇后。”

沈清禾缓缓吐出一口气,识相地收拾好东西,躬身后退:“奴婢告退。”

人还未出勤政殿大门,萧祈高昂的声音追在沈清禾脚后跟儿就出来了:“陈福,进来!”

守在门外的陈福顿时苦哈哈了一张脸,朝沈清禾挤挤眉头,赶忙进去了。

散霜等在石阶下,见沈清禾出来,忙不迭上前接了食盒到自己手里,悄声问:“姑姑,圣上没为难你吧?”

“我只是替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传话,圣上不会为难我的。”沈清禾掸掸衣衫,摇摇头道:“回去吧,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昨日我交代过的,今日午膳改用五谷杂米饭,外加一叠豆腐皮包子,另外准备五六个清淡菜,都准备好了吗?”

“姑姑交代下来了,我们怎么敢忘?”散霜点点头:“出来时,都一一告诉忍冬了。”

“那就好。”忍冬性子沉稳,四人里,也是相对沉默寡言的那个,但做事仔细,沈清禾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紧了紧脚步,带着散霜很快回到了慈安殿。

皇后一见她回来,急急忙忙问道:“圣上如何说?”

“圣上看见蝴蝶酥,只说皇后娘娘有心了,还说晌午后,就去凤鸾宫看望皇后娘娘。”冲着萧祈对皇后的态度,明白人一下子就能知道,这无非是沈清禾在从中转圜罢了,但皇后似乎不这么想。

她娇哼一声,脸上浮起羞涩和骄矜:“那圣上没提起贤妃?”

哪壶不开提哪壶!太后有些气闷,磕下茶盏换了话题道:“圣上还说什么了?”

沈清禾舌尖顶了顶上颚道:“圣上还提及了十五那日。”

沈清禾只一句,太后脸色也和缓下来,叮嘱皇后道:“还不去宫里等着?哀家这里可没你的午膳。”

皇后笑容肉眼可见的扩散开来,冲着太后屈膝行礼,转身出了慈安殿。


太后凝望皇后匆忙而去的背影,没由来深深叹口气,整个人透出一股无力感。

沈清禾默默站立在一边,整个慈安殿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外间宫女疾步走过廊下,发出的细微响声,悉悉索索的,却又听不真切。

“哀家真不知道,当初选了皇后进宫,是好还是坏。”窗外暖黄色阳光透过窗骨照射在太后华发之上,连带着那柄金钗也散发出异样光芒。

太后忽然重重叹气:“帝后大婚也两年了,可皇后仍然不能占据其夫君的心,这对一个深宫中的女人来说,是一件坏事,哪怕她是皇后!哎,当初就应该在家族中多挑选挑选,而不是匆匆选了哀家哥哥最小的女儿。皇后性子太骄矜了,圣上没多大性子去哄人。她这样,迟早要吃亏。”

这些话,太后理应不会和沈清禾诉说,但太后先前的贴身女官也因太后心善,被放出宫去,颐养天年,所以如今,慈安殿内能和太后讲上话的也就沈清禾一个了。

偌大的宫殿之中,一呆就是一辈子,宫女尚且到了年纪还能出宫,而妃嫔却是生死都要被困锁在这四方天里,沈清禾能理解太后想要倾诉的心,可她也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什么样的话可说,什么样的话不可说。

皇后是太后亲侄女,太后说得,却容不得她们置喙。

“太后,皇后娘娘方过了及笄之年,就与圣上大婚,按照民间说法,才过了豆蔻年华的姑娘,世事上总归还需您教导些。要奴婢说,皇后娘娘是世家女子出身,样貌、才情,是样样不缺的,还得您亲自教导。您何必杞人忧天。”沈清禾缓步上前,瞭一眼门口守着的忍冬。

谁不爱听好听的话,诚如太后已然是后宫第一人,还是被沈清禾三言两语说得露出笑颜:“你惯会说些好听的让哀家开心,也难怪沉庵费心费力的教你,让你做到宫令女官的位置。”

“王姑姑对奴婢的教导,奴婢一辈子记在心里,才能真正服侍好太后。”沈清禾低首:“奴婢对王姑姑心存感激。”

“对咯,宫里人,就该时时心存感激,否则,失了良心,那就不能办了。”太后眼眸含笑,但笑意明显不达眼底:“可有些人,就是做不到啊。”

太后在说谁?

沈清禾不得而知,可她方才几句话,也算得上心里话,如若不是这样,这吃人不眨眼的深宫,她行差踏错间,不知死几回了。

沈清禾扶着太后走向膳桌,忍冬已经将午膳悉数放了上来,为配合太后这一段时日的食素规矩,一切菜式全都以清淡为主,见不得荤腥。

沈清禾瞄一眼桌上几道菜,稳稳放下心来,夹了豆腐皮包子到太后碗中。豆腐皮包子,顾名思义,是用豆腐皮包裹了一些木耳、青菜、香菇等馅料,加上油、盐、姜丝蒸成,主打一个鲜字。

太后浅尝一口,觉得味道不错,正想说话,殿外忽而传来唱和声:“圣上到。”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太后讶然,眼瞧着萧祈大跨步进了内殿,身后跟着的一溜烟儿人全都守在了门外。

沈清禾蹙眉,带着殿内宫女屈膝行礼:“奴婢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起来吧。”萧祈随意一挥手,自己则朝着太后拱手,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金安。”

太后喜出望外,不等萧祈请安完,忙不迭道:“这都要午膳时辰了,皇儿怎么过来了?快些坐到哀家这里来。”

“儿臣吃了母后宫里的蝴蝶酥,虽说是皇后让人送来的,可儿臣也是想到了母后,多日没来给母后请安,还望母后恕罪。”萧祈面上笑着,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沈清禾:“看来,儿臣来得真是时候,不如就让儿臣陪母后用膳吧。”

“那自然是好。”太后与萧祈不是亲生母子,很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刻,更别说萧祈特意抽出时间来陪她用膳,太后欣喜之余,眼角瞥见送上一副新碗筷的沈清禾,她只当是沈清禾去了一趟勤政殿,才会引得萧祈来了此处。

沈清禾送上碗筷,心里暗自琢磨着要不要让小厨房新做些菜来,太后食素,可萧祈难道也跟着食素吗?

不等沈清禾做出反应,萧祈已经吃了起来,还不忘感慨:“母后宫里的吃食就是精细些,连素食也很得朕的胃口,看来,母后宫里的人费心了。”

“你这样说,倒让哀家不得不说一句了。”太后见萧祈吃得开心,笑道:“清禾做事,一贯得体,哀家现在是离不开她了。”

“是吗?”萧祈笑得意味深长,执着银筷的手轻轻一搁,玄黑色衣袖一扫,带起一阵夹杂着龙涎香味道的风浪来,直扑沈清禾镇定自若的面容。

萧祈看着眼前容颜姣好,却始终不露任何神情的人,内心无端端起了捉弄的心思来:“母后这样说,朕心里越发觉得不得劲儿,怎么勤政殿内就没有做事如此妥当的人呢?陈福,你可得好好跟着沈女官学学,不然,朕可就要换了你勤政殿总管太监的位置了。”

“哎呦,圣上啊,奴才可是尽心尽力服侍着您,您可不能不要奴才了呀。”陈福哎哟哟两声,略显夸张。

太后忍俊不禁:“陈福从小伺候你,比不得清禾,难道哀家这里的人,一个个都要到你的勤政殿去不成?”

太后此话算是玩笑话,可萧祈适才还笑着的嘴角,慢慢抿成一条线,他目光幽深,借着喝茶的功夫,眼神注视到沈清禾垂立在裙衫边的指尖,微微蜷缩,看来,她也不是一直无动于衷,在这殿内当个局外人么。

萧祈意识到这一点后,心情没由来又好起来,他挑眉看向沈清禾道:“母后,儿臣不过是说笑罢了。勤政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想必您身边的女官还瞧不上呢。”

萧祈说完,老神在在望着沈清禾,她挺直的背脊终于有了反应:“侍奉在圣上身边的宫女奴才都是宫里最守规矩之人,奴婢在慈安殿呆久了,太后体恤奴婢们,到让奴婢还真怕在圣上面前失了规矩。”

沈清禾话说得极好听,萧祈笑得意味深长,倒也没继续此话题,他啧一声道:“说好晌午时分去皇后宫里,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母后,那儿臣先告退?”

“这才用了多少就急着走?”太后皱眉,估摸着萧祈也是用不惯素食,心疼道:“哀家小厨房有新制的梅花香饼、糖蒸酥酪在加一碗金丝燕窝,再去前殿用些去也不急。”

太后瞅一眼周边,含笑道:“清禾,你领着圣上去,哀家这里,忍冬几个伺候着就成。”


沈清禾原本伺候在一边,冷不丁被唤起名字,心头一凛的同时,身躯不禁一颤,她唇瓣轻启,舌尖扫过贝齿:“请圣上随奴婢来。”

萧祈本想抬脚就走,但沈清禾冷冷淡淡的嗓音响起,这步伐就好似被人用绳索绊住,鬼使神差的,萧祈应道:“那儿臣就多谢母后了。”

离了内殿,早春天独有的寒意拂过沈清禾面容,她一回来,竖起的毛领子早就放下了,这会儿,冷风顺着她细长粉颈一路向下,她不禁浑身打了个颤,连带着腰间的香囊也动了动。

冷冽的幽幽海棠香在飒清的空气中流动,萧祈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打量身旁之人,虽然是沈清禾带路,但她总归落后于自己半步,恪守规矩。

萧祈眼角余光只能瞥见青黛色宫服一角,仿佛是盛夏天里水波潋滟之下泛起的颜色,虽不似虹彩般夺目,但也能让人过目不忘,裙摆之下露出的绣花鞋面,照样是被海棠花占据。

萧祈停住脚步,身后之人也停了下来,等他提脚,身后之人想当然是跟上,短短一段路,由于萧祈故意为之,沈清禾甚觉气闷,她不自觉加重了脚底力气,寄希望于萧祈能听见,好快点走。

沉闷的脚步声落在地砖上,萧祈想不注意都难。

眼底的笑意顺着萧祈上扬的眉骨,爬满全脸,他突兀转身,站定,沈清禾没收住,一股脑儿撞了上去,身子顿时后仰。

发髻间的墨玉流苏像是受惊的浮蝶儿,叮铃间欲展翅飞去,淡淡栀子香在萧祈山庭间掠过,比海棠要浓郁,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沈清禾纤细玉腕,微凉的肌肤与他火热掌心相触,萧祈往回一拉,沈清禾堪堪立稳。

头晕眼花间,额头被龙袍上的珍珠龙眼磕上,沈清禾顾不得疼痛,在陈福的惊呼声中,素腕一扭,后退两步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请圣上恕罪。”

栀子香被风一吹,散了。

萧祈指尖碾磨间,方才的触感还略有感觉,他皱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清禾,忽然失了兴趣:“朕想起勤政殿还有事,这就去皇后宫里略坐坐,你回去伺候太后吧。”

萧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后头跟着的陈福急忙忙从沈清禾身边经过,他跺跺脚,不好言语,只能快步跟上萧祈,任由沈清禾跪在地上,冷汗浸湿了里衣。

半晌,周遭没了声音,她才缓缓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宫门,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起身,掸掸衣摆,回去照旧伺候太后。

这厢,陈福脚步慢了些,紧赶慢赶追上萧祈,一脸堆笑道:“圣上,那咱们去凤鸾宫?”

“那还能去哪?”萧祈冷了声音,上了轿辇,直到一长串队伍走出老远,他才嗤笑一声,回头望一眼慈安殿的方向,内心突然多了一丝烦闷,鼻尖又好似闻见了栀子香、海棠香,而空落落的一双手也不甘心似的虚空握了一下。

萧祈暗自磨了磨牙,啧一声。

轿辇之下的陈福留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偷偷回头瞄上一眼,内心琢磨起一些事情来。

队伍经过甘泉宫时,恰好宫门处站着一人,见帝王轿辇前行至她面前,施施然对着上方的萧祈行礼道:“嫔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萧祈看着面前衣衫单薄,却容色艳丽之人,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他隐晦般食指撑着额头,与下方陈福对视一眼,陈福当即道:“奴才给江美人小主请安,小主安。”

江美人膝盖曲着,笑意盈盈道:“陈公公有礼。”

“江美人,你这是去哪?”萧祈好容易从脑海中寻得江美人是谁,见她穿着浅粉色宫装,额间贴有花钿,只身一人站在宫门处,眸色淡淡间,已然失了兴致。

江美人没得了叫起的声音,自然还是得屈膝着,她下颚轻抬间,转而换上一副柔弱样子:“嫔妾见今儿天气好,才从御花园回来,不想却碰见了圣上。”

美人娇羞,端得是帝王能倾心,可江美人显然不了解萧祈的性子,这样存了异样心思之人,别说萧祈,就连陈福都能扪心自问,她怕不是专门在此守株待兔的。

说是去御花园,可身旁没有宫人随侍,更别说妆容别有用心,陈福免不了内心替江美人哀叹一句,做戏没做全啊。

萧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不忘挖苦一句:“江美人,御花园的风冷,你下次去,记得多穿点,朕还要去皇后宫里呢。”

江美人面色瞬间煞白,挂在脸上的笑像是纸糊一般,被萧祈一句话击得七零八碎,她只知道圣上从慈安殿出来,恰好还要经过她的甘泉宫,但没想到,圣上是去凤鸾宫的呀,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不对付,不就是因为贤妃娘娘占着圣上?

若被皇后娘娘知晓,她半路想截胡?

江美人膝盖一软,眼睁睁看着轿辇离去,欲哭无泪。


凤鸾宫内,皇后早已翘首以待,她伸长了脖子张望,头顶的凤冠穗子也随着她身形摇曳,本就是豆蔻年华,虽不施粉黛也照旧能容颜娇丽,可皇后偏偏选了颜色最重的胭脂敷在脸上,选了最华丽的宫装罩在身上,与年纪不符的雍容妆扮,似乎很难将人托衬起来。

墨春有心劝解皇后不必这般,但皇后是铁了心认为圣上会喜欢,她言之凿凿:“贤妃也是如此,为何本宫不能?”

贤妃足足比皇后大四岁,双十年华,本就更添了一丝女人独有韵味,皇后想不明白其中道理,还要学着贤妃样子,不怕跌了自己身份,也是落个东施效颦的结果。

墨春心里是有苦不能言,她原是太后身边一等大宫女,不想皇后入宫,自己被拨到皇后身边做了宫令女官,这个宫令女官墨春当初是愿意也不愿意,属实是太后之命不敢违抗。

宫里浮沉十余年,太后是看在她尽心尽职伺候的份上,才提拔了她,否则,以皇后娘娘的性格哪能容下她在身边。

墨春窥一眼皇后眼角眉梢愈发骄矜的样子,暗暗叹口气,这汝南公明明是太后亲哥哥,却不想先夫人过世一年有余,一头栽在了六品官庶女的手里,八抬大轿进门,次年便生下皇后娘娘。

或许是老来得女,汝南公对这个最小的嫡女甚是宠爱,而现今的汝南公夫人,更是教得皇后娘娘不谙世事,不懂人情世故。

墨春有心说两句,也得皇后娘娘听得进去啊,好比现在,唱和声传进来,皇后娘娘已经迫不及待起身往外闯去。

墨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皇后凤袍:“娘娘,您是皇后,在内殿等着给圣上请安便是,若是妃嫔,才需至宫门处迎候圣上。”

皇后被牵制住身子,一时前进不得,她半回旋了身子,眼神中充满了责怪:“圣上好久才来本宫这里一次,你不教本宫怎么留住圣上,却教本宫这些没用的规矩,哼,早知道还是让母亲送了可靠的人进来本宫身边呢。”

墨春闻言,拽住皇后的手明显松了一松,她瞧见皇后脸上明晃晃的嫌弃,内心一下子酸楚起来,她是皇后身边宫令女官,但皇后方才的话两年来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两次,她也是要脸面之人,皇后此话,无疑是在告诉殿中其余人,她对她这个宫令女官是不信任!

墨春仿佛身处奚落当中,心凉之余还能瞥见皇后从家中带进宫内的贴身侍女面上对自己的不屑,她忽然眼底酸涩,不明白自己的锲而不舍最终能换来什么。

她指尖骤然放开,向皇后告罪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言。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后惊讶于此次墨春的识相,同时也越发得意,她扯过凌乱的裙摆,一昂高傲的下巴,头顶光彩夺目的凤凰金钗似乎是在嘲笑众人,她才是皇后,又何需遵循了他人规矩:“你知道就好,姑母让你来,是来伺候我的,可不是让你来多嘴多舌的。”

“是。”墨春早已见惯了宫中不识好歹之人,自此,她将以皇后自身意愿为准则,在不多话一句,能够明哲保身的情况下,自当明哲保身。

皇后没了顾忌,登时三两步走向殿门,一双杏眼上勾,声音似娇似怪:“圣上可算来了,臣妾还以为路上又被谁人绊住脚了呢。”

萧祈饶有兴致看向皇后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视线慢慢上移,最终定格在皇后启合的红艳薄唇之上,他不动声色抽离手臂,踱步走至内殿上首,眉梢挂上一丝嘲弄,冲着三步不离自己的皇后,顽笑道:“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身边有皇后的人呢,朕方才在来时,经过甘泉宫,的确与江美人闲话了两句,可朕没耽搁来皇后这儿啊,皇后可别生气。”

“是吗?”皇后不过随口一问,却不想真的有人不长眼,她咬咬唇,斜眼看向身边宫女,随即咬牙切齿道:“圣上能来就好,臣妾怎么会生气,毕竟圣上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凤鸾宫,比不得重华宫。”

最后一句话,几乎消失于皇后唇齿间,可萧祈端茶的手还是停驻在空中一瞬,然后权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喝茶,只不过眉宇间神色冷淡下来,整个人也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福在一边,是提着心吊着胆,恨不能大声告诉皇后,您是中宫,得母仪天下,宽容大度,而不是自降身份,把自己当作妃啊,嫔啊的。

可皇后只知自己与贤妃是互看不顺眼,一辈子都不能容下贤妃在这宫里。但萧祈对贤妃又是宠爱有加,皇后不敢轻举妄动,她眼眸转了转,转而落座到萧祈身边,和萧祈说起别的来:“尚仪局的人来和臣妾说,新一批的宫女可以分派到各个宫里了,臣妾想着,圣上的勤政殿是不是也要添点人?不知添多少人合适?”

“这些宫女入宫还是三年前,按道理,学规矩也学的差不多了,但皇后你,也是头一次遇上这些事,怎么分派宫女,怎么调度宫中奴才,想来,皇后你也得摸着石头过河吧?”

不是萧祈看不起皇后,实在是当初汝南公夫妇对皇后太宠,还没好好学了女子管家的事宜,就被太后一道懿旨匆忙封为了皇后。

萧祈想了想道:“宫里,除了皇后也就贤妃位分最高,朕想着,不如让贤妃…”

“不用。”皇后急得乱了阵脚,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臣妾虽说要摸着石头过河,那贤妃也是如此呀,又何必麻烦贤妃妹妹了。臣妾想着,不如让母后宫中调遣了人来,帮帮臣妾?”

一旦贤妃插手这些事,六宫事宜,便等同双手奉上,皇后不傻,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她不能给了萧祈让贤妃接触协理六宫的借口,慌张之余,皇后搬出了慈安殿。

“太后宫里…”萧祈拧眉间,眼前忽而浮现出适才离开慈安殿时,沈清禾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影,她的样貌不过一会会儿功夫就变得模糊,萧祈囫囵间,只记得她发间戴有一支墨玉流苏钗和四周清幽海棠香。

拒绝的话一瞬间被萧祈吞进肚里,他深深凝望一眼皇后,说道:“好。”


这日墨春眼瞅着皇后身边的锦屏一脸趾高气昂从外间回来,路过她时,不情不愿招呼上一句:“姑姑。”

墨春看着锦屏行的不伦不类的礼,张张嘴,呵斥的话再没说出来,反和颜悦色道:“这一大早的,去了哪儿?”

锦屏梗着脖子起了身,笑眯眯道:“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出去做事,姑姑问奴婢,倒不如去问问皇后娘娘。”

墨春胸口顿时憋住一口气,不上不下,可她不愿与锦屏在内殿门口争执,这落在旁人眼里,是凤鸾宫没规矩,也是她自己个儿丢脸,墨春脸色骤变之下,还是好声好气道:“也是,皇后娘娘看中你,自然是给了你不一样的差事,娘娘唤我,一同进去吧。”

皇后刚进宫之时,墨春一开始也存了立规矩的心,难免同皇后带进宫的几人日渐生了嫌隙,以锦屏为首,对墨春是恭敬不足,怨恨颇多,私底下,没少在皇后面前嚼舌根,墨春不是不知道,但想着太后拨了自己过来,总不能辜负太后意思,如今看来,真是她多虑了。

墨春瞄见锦屏跃跃欲试的样子,浅笑下,微微侧了身,稍稍落后她几步,锦屏果然露出轻蔑样,从她身边挤着进了内殿。

昨儿是十五,圣上按照规矩来了凤鸾宫,皇后今儿晨起心情就不错,这会子,换了绵软舒适的宫装,披散了一头青丝,正撑着下巴搅着面前樱桃酥酪,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送,而锦屏半弯了腰在她一边,言语间模糊露出几个字来。

“江美人…没脸看…”

墨春心里咯噔一下,却听得皇后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她抬眼望去,皇后耳垂下的红宝石串珠坠子无风自动,好比是有人凑近拨弄了两下,趁机搅乱了殿内的一时平静。

“啪嗒”一声,是皇后手中调匙脱离了她的手,锦屏立刻取了帕子替皇后擦拭:“娘娘您是皇后,想教训谁就教训谁,左不过有太后给咱们撑腰呢。”

皇后得意般轻哼一声,留意到正下方还有一人,她略摆摆手,锦屏退至一侧,墨春深吸一口气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你来了?”皇后正了正身子,吩咐道:“本宫叫你来,是让你去太后宫里一趟,本宫既然说了请太后宫里的人帮忙,那你就去同太后说一声吧。午后,尚仪局的人来,你作为本宫身边的宫令女官,一同处理之后,在交由本宫过目吧。”

皇后不愿贤妃插手,那自然得圆了自己的话,她不想亲自去一趟慈安殿,只好遣了墨春,墨春神色一滞,眼底爬上一双无奈,万般无奈下,答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分派宫女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午后,尚仪局的人要先将宫女名册给皇后过目,看人数、宫女年龄、以及先前都在哪处当差等,这些皇后有无异议,再然后对于分派到哪个宫里,分派多少人做一个定夺。一切妥当之后,由尚仪局领着人去往各宫,才算结束。

一整套流程下来,怎么着也要三四天,墨春垂眸凝思一会儿,领了皇后意思,急忙忙往慈安殿去。

慈安殿内,沈清禾正给太后挑拣熏香料子,太后崇尚礼佛,对于香料也是颇有考究,像妃嫔所喜爱的浓重熏香是不进慈安殿的,而寻常香料又达不到太后要求,因此沈清禾只能选一些带有果木清香的,而她们这些贴身伺候太后者,身上一概戴了香囊,既没有厚重胭脂气,又可以薄薄香气示人。

沈清禾今日腰间悬挂的香囊内,少见换了荷花香,香气淡雅宜人,沁人心脾。

她挑挑拣拣一会儿,散霜一撩门帘进来,脸上带有一丝惊慌,连带着脚下步调都有些不稳,沈清禾转念一想,撇下手掌心中的料子,迎上前去:“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姑姑。”散霜一脸为难样子,害怕扰了胧纱帐后闭目养神的太后,遂拉着沈清禾走远一些,抵着她耳朵根子将事情讲了出来。

沈清禾脸色一变再变,与散霜四目相对间,眸色森冷了下来,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身后传来一道沉闷女声:“有什么事到哀家跟前来说,哀家还没老到耳朵聋了呢。”

散霜当即拧眉,踌躇不安看向沈清禾,沈清禾却收敛眸中凉意,冲散霜点点头。

二人一同进了胧纱帐后,跪在太后面前,散霜这才支支吾吾说道:“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派了身边的宫女去甘泉宫,掌掴了江美人。也不知那宫女是故意还是无心,江美人被掌掴后不仅面色红肿,甚至还有三四道血痕,看上去万分可怖,正巧贤妃娘娘去探望江美人,见江美人如此,一时气愤不过,拉着江美人去勤政殿了。”

太后听完,登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皇后指使宫女掌掴妃嫔,若妃嫔有错则罢,可按照太后对皇后的了解,这江美人怕是无妄之灾,更别提还伤了脸。

后宫女子向来以容貌安身立命,江美人此事万万善了不得。


太后抓住散霜话中贤妃二字,怒极道:“江美人做了什么事儿,惹得皇后这般?贤妃又是怎么一回事?你给哀家仔仔细细说来!”

散霜慌忙将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个干净:“奴婢听说,是昨儿圣上去凤鸾宫的途中,偶遇了江美人,也不过寥寥数语闲话罢了,可今早,皇后娘娘身边宫女进去了甘泉宫,掌掴了江美人二十余下,江美人的脸眼下是肯定瞧不得了,而贤妃娘娘一向与宫中妃嫔交好,冷不丁去一趟甘泉宫,江美人正哭得起劲,就…接着就去了勤政殿。”

“蠢啊,蠢啊。”太后听得直摇头,手一下一下打在身旁案桌上,冷却的茶盏溅出星星点点茶水来:“她是皇后,跟个美人置什么气,这不是白白让人拿住了话柄吗?”

太后可不信贤妃与江美人是什么姐妹情深,打抱不平,照她看,贤妃正巧拿捏了此事,好到萧祈面前告皇后一状,江美人运气好也就罢了,运气不好,被毁了容貌,皇后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眼下,人已经到了勤政殿,太后有心替皇后遮掩,也是鞭长莫及,她思来想去,决定给江美人一个交代,也绝了萧祈惩罚皇后的心思。

太后冲给自己抚着胸口的沈清禾招招手道:“你去勤政殿,替哀家跟圣上说上两句话,就说江美人此事,是皇后的错,也是哀家对皇后管教无方,若圣上要罚皇后,也是应当,只稍稍顾及着皇后脸面吧。不管哀家作为太后,还是作为皇后的姑母,圣上会听明白此话的,再者,让散霜取了白玉润肤膏给江美人送去,务必江美人脸上不留疤痕,要是江美人得空,让她来哀家这里坐坐吧。”

“是。”沈清禾和散霜双双得了指示,退出殿外去。

“慢着。”

“太后?”沈清禾脚步悬空,浅浅落下。

太后雍容华贵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你从勤政殿出来后,去一趟凤鸾宫,是哪个宫女对江美人动的手,不必留情面,给哀家狠狠处置了她。若皇后求情,就留下那人一条贱命。”

太后成为太后之前,何尝不是浸淫后宫多年,那些个小把戏,自然是逃不过太后法眼,掌掴而已,怎么就伤了脸?定是皇后授意为之。

太后慢慢碾磨手腕上佛珠,眼底积压起的怒气渐渐平息,借此机会,也好好让皇后长长记性,不枉江美人白受一场苦。

沈清禾才出宫门,与前来的墨春碰巧遇见,墨春见沈清禾面色不佳,问道:“姐姐这般匆忙,是去哪里?”

沈清禾收了收步子,反问道:“你来做什么?我有事要去勤政殿,边走边说吧。“

“也好。”墨春想了想,跟在沈清禾后头:“我来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这不尚仪局午后就要拿着宫女名单去给皇后娘娘过目了么,可皇后娘娘头一次料理这种事,难免怕出差错,遣我来回禀太后娘娘,看能不能拨了人到凤鸾宫走一遭?”

说起这事,沈清禾本就皱着的眉头愈发紧了,她眼底的不耐与冷意像是攀附在墙头的荆棘,微微刺痛双眼:“这事儿,太后娘娘早前已经吩咐我了,我明日去凤鸾宫。”

“那真是太好了。”墨春长舒一口气,由衷说道:“姐姐亲自来,我心就放下了一半,到时候有姐姐加持,不出三四天,事情就能妥帖安排好。姐姐是太后身边之人,皇后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像我这般。”

墨春与沈清禾早些年同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只不过皇后进宫后,被分派出去,因此二人算是相熟,沈清禾见她话语中颇有些自怨自艾,本想过问两句,却想到自己同样是去勤政殿给皇后收拾烂摊子,眼底消散下去的寒意更加。

“你是皇后身边宫令女官,若有谁做事不妥当,只管教训下去。还有,皇后娘娘掌掴妃嫔这样的事,你怎么也不拦着?”沈清禾回眸望向墨春,拧眉问道。

“掌掴妃嫔?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墨春被一句话砸下来,面上血色尽失。

沈清禾见她如此,深吸一口气,闭闭眼,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最后问道;“掌掴江美人的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是皇后身边的锦屏。”墨春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沈清禾得了名字,镇定万分点点头,甩下墨春,往勤政殿而去,徒留下墨春满心疲累,返回凤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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