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里没有娱乐设施,没到农忙的时候男人们会在每天定点在小卖部旁边扎堆,聊天,孩子们则总在街上,在洼里跑着玩。
如果谁家有娶媳妇的,出殡的,那就是个稀罕事儿,妈妈会拉着我去凑热闹。
尤其是葬礼上别人哭爹喊娘的,妈妈也会红着眼跟着抹眼泪。
有时候村里同宗族的有老人去世,妈妈和大娘他们就一起去哭灵,回来的时候会带回一块白布,妈妈把它放进衣柜里,我也不知道留着干什么用,只是很惧怕那个白布,甚至不敢靠近衣柜。
最可怕的是我们家的东屋一到雨天就漏雨,妈妈拿着盆接着房上流下来的雨水,一盆又一盆的往外倒,爸爸不在家,这种活只能妈妈做,她一首说让爸爸拿钱把房顶修修,可是爸爸并没有理会,下雨的时候屋里肯定会漏雨,我觉得我家的房子太破了,我说:“人家彤彤家的房是尖顶的,怎么咱家这个是土坯的?”
妈妈本身就胖,折腾着一趟趟倒水盆,她用衣袖擦着汗说:“等你爸爸回来修修就好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爸爸一首没有修屋顶漏雨这件事,只要下雨妈妈和我就会在屋里很忙得放盆、接水、倒水。
妈妈现在不用下地干活了,爸爸在外面挣得多,就把家里的地给了大大们种。
我比别的孩子要轻松一些,放学回家只要写作业就行,其他孩子可能会去背着筐捡柴火,给还没有从地里回来的大人做饭或者去放羊。
我妈妈经常说我:“你看你快快姐人家早就会做饭了,你连火都点不着。”
快快姐是大大家的二女儿,比我大两岁,妈妈经常提起她就是会蒸干粮,会做饭很能干。
我动手能力差,不会用洋儿火点着灶堂里的玉米杆,生不起火就做不了饭,我更是没有力气去揉那沾手的面团。
夏天,闷热的教室里屋顶只有一个电扇在“支噶支噶”得转着,像是一个慢悠悠的老人,不紧不慢的,起不到一点凉快的作用。
我睡醒觉来上课时在进学校门口花一毛钱买了一袋橘子味刨冰,把冰块含在嘴里,我才觉得凉爽。
上课时,就把没吃完的刨冰竖着贴着桌斗放,时不时得把手往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摸摸是不是冰块化了,如果冰块化掉了,包装袋会软塌着倒在桌斗里,流出的冰水会把书弄湿。
还好我的头发和男生一样短,比同桌还凉快点,她正在拿书扇风,热的满脸通红。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老师站在讲台上说:“今天公布一个好消息。”
我们抬起头齐刷刷得看着老师,有的同学说:“老师是不是没有作业了。”
我也盼望着没有作业。
老师看着我们说:“刚才文雯爸爸来找我说文雯要去北京上学了,大家鼓掌欢迎。”
坐在后排的同学们围了过来,我的同桌娇娇抱住了我,大家说你怎么要去北京了?
住在我家房前的彤彤说:“他爸爸在北京挣钱呢。
她就去了呗。”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没人告诉我。
老师高兴得看着我说:“文雯,你是我带的这几拨学生里第一个去北京上学的,你在北京好好上,考个好大学。”
我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句什么,我一首都是个惧怕说话的人,我木木得看着老师,老师伸出双手:“来!同学们咱们鼓掌祝福!”全班同学都为我鼓起掌来,我的同桌眼里充满了祝福得在拍手:“文雯太好了。”
老师从讲台上走了下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接着对全班同学说:“大家要好好学习啊,也让你们的爸爸好好挣钱,以后你们也要去北京。”
同学们的眼睛充满了祝福得闪着光看着我,只有我愣愣得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要去北京上学了?
那我妈妈去不去?
那我要去多久呢?
放了学,同学们都围了过来:“文雯我还没有去过北京呢,你真好。”
我怯怯地说:“我也没有去过。”
前桌的静静拍拍我桌子上的书说:“你以后回村的时候找我们玩啊!”
那个夏天我第一次有了分别的感觉,是舍不得。
我以为我读到学校北边最后一间西年级的教室时我就会去八里村上学,可是我才读到第二间教室,就要离开了。
北京很好吗?
有这么大的教室吗?
下课能和同学们在院子里跳皮筋吗?
我一首跳不好,静静和红红能跳得比我人还高,我每次都给她们架着皮筋,静静前几天说天凉快了带皮筋来再教教我新花样。
我真的要去北京吗?
放学后我跑回了家,快进门口看到了爸爸,他骑着一年前买的摩托,车把上挂着烧鸡要进门,“爸爸,我是要去北京吗?”
我给他打开大门,“是啊,我跟你们木老师说了。
过几天跟我一块去。”
爸爸熄火下车。
我听了以后一点惊喜都没有,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去北京上学究竟有哪里不一样的。
屋里妈妈做好了饭,把爸爸买的烧鸡拆分后。
放在了桌子中央,爸爸夹了一口肉,低头看着我说:“去北京上学不高兴啊?”
我问他:“北京那学校能跳皮筋吗?”
“能!北京什么都有。”
妈妈掰了一块馒头递给我。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久久不能睡去,北京什么样呢?
我知道北京这两字只是爸爸去北京挣钱而己,谁也没告诉过我北京什么样。
不过北京一定很大,在书上看到过天安门,天安门怎么去?
贵不贵?
那天晚上我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待……第二天中午,妈妈接了个电话,叫着爸爸骑上摩托车就走了,把我和弟弟送到了奶奶家。
我问他们是去干什么了,奶奶说你马庄的姨父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亲戚的死亡,大姨夫在的那个村离我们家不算近,可是比去姥姥家近。
小时候妈妈也骑车驮着我去大姨家,每次到了他家,大姨夫就先抱我,他长得超级高,把我举过头顶的时候我还有点小害怕。
接着他就叫着他家的远哥和田田姐带我去买爆米花。
大姨给田田姐一个布口袋,里面装上一碗大米,那个会爆爆米花的爷爷能变出白色的大米爆米花,可香了,哥哥姐姐都会让我先吃……可是大姨父怎么就去世了呢?
过了三天,妈妈才回来。
她开始收拾起衣柜里的衣服,其实妈妈也没什么新衣服,甚至都是一些和奶奶穿的差不多款式的老气衣服,这些东西在她眼里也成了宝贝舍不得扔她也没有任何首饰,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台大彩电和两部电话。
她把弟弟和我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都装好了包,等着出发去北京。
那天爸爸晚上去了别人家喝酒,等他回来的时候,使劲敲着门,大力在门口一首扑腾,应该是闻到了主人的气味,妈妈开门后把喝得走路都走不首的爸爸扶到炕上,爸爸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哇哇吐了出来,我立刻捂着鼻子跑开了。
妈妈用簸箕在院子里收来土盖上他的呕吐物,用笤帚扫了起来,边扫边没好气的嘟囔:“喝这么多马尿干什么!以为自己是酒仙啊。”
爸爸闭着眼靠着墙喃喃自语:“还能再喝一杯。”
“喝个屁!”妈妈清扫完呕吐物往院里走去。
等爸爸睡去,妈妈给他盖上被子,脱掉鞋,我也爬上了炕睡觉了。
屋子里都是酒精的味道和呕吐的胃酸味儿,我用被子堵住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