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际极速暗沉，青竹点燃一盏提灯，火苗被风吹得飘飘悠悠，她仔细寻了个避风的地方挂着。
马车速度缓下来，张叔敲了敲车窗，叮嘱：“二姑娘，此时风大，马车会有所颠簸，您坐稳当了。”
“好。”
赵南枝应声，趴在车窗松了点缝隙边吃果脯边往外瞧。
一刻钟后，乌云开始压顶，狂风乱起，街道打伞的人都被吹得七零八落，最后干脆收伞跑路。
再过片刻，街上己无人烟，两旁馆阁都门窗紧闭，挂在外侧的灯笼和幌子大有被风吹断之势。
赵南枝感慨：“这场暴雨来得好快，似神仙打架般搅弄得天翻地覆，自然的力量当真不容小觑。”
青竹随口应和：“确实，人类在灾害面前与蝼蚁有何分别。”
“有的。”
赵南枝有不同见解，“自然可以被人为改造，瘴气之地亦可成为鱼米之乡，灾害也是可以干预治理的。
无论洪涝、虫害还是干旱，想办法改善情况便是，万事万物总有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存在。”
她眼睛熠熠生辉，无端生出一种让人信服的意味。
青竹看得心头一热，微微点头。
赵府在京城西北隅，平日里驾车去碧云轩只用半个时辰，如今狂风阻挠，抄近路也才走到一半，离回去还远着呢。
好在这马车是为过冬御寒准备的，西面坚固，经得起风吹雨打，走得还算稳当。
可尽管如此，灯盏火苗仍被暗风吹得乱颤。
赵南枝心头沉闷，有种危机临头的感觉，当即下了决定，起身拉开一点车门，面门猛地被雨水和狂风扑得睁不开眼睛，她抬手遮挡眼睛对张叔说：“张叔，别回府了，先找个巷口停下，雨停了再回去。”
但狂风把她的声音吹去了后方，张叔显然没听清，以为她害怕了着急回去，便打手势喊道：“二姑娘莫要出来，外边风大......抓稳......老奴......快些。”
他的半数话语被狂风吞噬，猛然—道惊雷响起，风声—大，车厢内灯盏“噗”的一声灭了。
此时街道两旁店铺飘摇的灯笼被吹翻在地，连带竹筐席卷过来砸到马头上，只听马匹长声嘶鸣，突然加快脚步横冲首撞起来。
张叔大惊，顾不得赵南枝了，狠拽马绳试图控制马匹冷静，回归正路。
赵南枝还想劝张叔，结果被青竹拽回车厢，合上车门，似长姐般教训道：“这样很危险，我知晓你胆子大，可特殊境况让驾车的人分心容易顾此失彼，不许有下次了。”
赵南枝立马老实端坐起来，虚心受教：“好吧，我会注意的。”
*这场雨空前绝后的大，短短几瞬，赵南枝妆容都被雨水淋花了，凌云发髻也被狂风打乱，珠翠宝玉险些坠落，看着很滑稽。
青竹重新点燃灯盏，拿着干帕子给她擦脸卸妆，解了复杂发髻简单以红色发带绑至身后，虽是寻常女子的发髻，可赵南枝生养得好，面容清正，腮子还留着点婴儿肥，眼神灵动，一打眼便是福气满满令人心悦的存在，看到便移不开眼。
赵南枝乖乖坐着，时不时打量青竹云淡风轻的面容，忍不住问：“马都惊了，你不出手相助么？”
“不用，”青竹摇头，“张叔是老爷派给你的马夫。
我观察过他，驯马技术一流，有些身手，而且若不能行驶了，他必然会停下的。”
果然，好似几个呼吸间，又似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稳定下来，放缓速度行驶。
赵南枝心头逐渐安稳，高兴道：“不愧是我爹，给我的都是最好的。”
待梳妆完毕，她得了自由后便又忍不住把窗户抬出一丝缝隙往外瞧，视线捕捉到两尊威猛石狮和击鼓鸣冤的登闻鼓，不由嘀咕：“这路怎绕到了大理寺？
不过再过一条辅兴路便能到家，我半天未归，周愈的事也肯定传到母亲耳里，她看不见我定然快急成热锅的蚂蚁了。”
青竹丢了颗干果进嘴里，事儿不怕大道：“那你可得好好解释，不然以你这番妆容，她必定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头就让老爷痛扁周学士去了。”
“说得有理，那我补补妆吧。”
赵南枝捣鼓出补妆用品，掏出红纸抿了抿，随后盯着巴掌大小的铜镜左看右看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外边大雨滂沱，镜面雾蒙蒙的，她正要拿帕子擦拭，结果车身陡然趔趄……“小心——”赵南枝感到马车猛然勒停，身体惯性往车门砸去，耳边响过张叔的勒马声、马匹嘶鸣声和青竹的惊呼，隐约还有某些奇怪的碰撞喊叫声，随即便被青竹抱住堪堪没砸到车门。
她刚要说话，青竹就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微微摇了摇头。
车厢一静，赵南枝立马听出了那隐约传来的是刀剑相向的声音和人受伤后发出的惨叫声。
“你躲好，必要时护住头躲进暗仓里。”
青竹匆匆交代，从暗格里取出一把剑，拉开车门挤到车轼处，随即合上车门，问张叔：“发生了何事？”
张叔抹了把湿漉漉的面门，眼前十几米开外黑影攒动雪光闪现，应和着昏黑的天色和电闪雷鸣的雨夜，他试图调转马头，匆匆说道：“不清楚，但今日传遍了刑部右侍郎破了大案缉拿要犯回京，此路通往大理寺还有刑部，或许是有人要劫杀要犯，咱们还是先走为妙。”
青竹点头。
但马匹再次受惊，不知怎的踟蹰不动。
张叔拽缰绳无用，用力踢了它几脚才吭哧吭哧不情愿地往后调头，马蹄踢踏声在风雨里异常响亮，吸引了前方人马的注意。
“麻烦，他们冲过来了。”
青竹握紧剑鞘，眼睛眯起，分辨出有三个百姓模样的高壮男子在屋顶一前两后朝这边奔来。
前边那个肩上还扛着人，他们左右两侧和后方都紧追着五六位黑衣蒙面的带刀人士，三人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青竹想起许莹说陈侍郎是乔装进的城，眉头拧了拧，问张叔：“咱们只是路过，那些黑衣人目标是肩膀那位，与我们无关吧？”
“希望如此。”
张叔见多识广，把斗笠扣在青竹头上，想到另一种可能：“若那三位真是刑部的人，万一黑衣人要挟我们制造杀人机会呢。
二姑娘身份特殊，很容易被盯上，而且我方才瞧着六部院门紧闭无人看守，怕是没地方躲了。”
一道闪电劈过，青竹抬头瞧了眼马车两边灯笼上明昭昭的“赵”字，觉得这靶子真显眼。
赵南枝猫在车门后盯了有一会儿，适时出声道：“可是陈纯仁应该不蠢，他怎会让自己的真实路径传进城里，不觉得是故意的么？”
“这怎么像是引蛇出洞的把戏。”
她嘀咕一句，觉得非常合理。
他是被陛下派去益州办案，办的人岂是寻常之辈。
